酉時三刻,縣令府大門口。
謝禮提着一盞燈,立在門檻之上。向遠望去,隻能見融化的雪水向東流去,沒有人的蹤迹。
許是那一日将人吓着了,如今都不肯露面。半晌,他無奈笑了笑,舌根泛着别樣的滋味,說不清是苦是澀。
罷了,往後找她賠禮。這樣想着,謝禮轉身關上門,寒風順着門縫擠進院中,穿透衣衫,數日不疼的頭痛竟又開始了。
富貴遠遠瞧見謝禮單手扶着太陽穴,立刻扔下手中的被褥奔來:“少爺,不能受涼不能受涼,大夫說的你忘記了嗎?”
大夫是他的祖母特意從京城趕來春城,一同到來的還有謝禮其他幾個貼身小厮。那一日離家時走得太急,隻叫了富貴一人。
“她不回來了。”待到頭疼症狀減輕之後,謝禮幽幽說了一句。
“少爺,你也沒讓姑娘和你一起過節。”富貴無奈說着。
自從他家少爺和桃姑娘那一日包完餃子之後,少爺就一直是這樣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整天坐在院中擡頭仰望那一日桃姑娘跳出的高牆,真是好一座——望妻石。
當然這話富貴可不敢與謝禮說,正巧小七和十一來了,聽說了桃應紅之後無不稱奇。要知道他們少爺除卻對書籍感興趣之外,還未見對哪家姑娘如此,就連一起長大的林舒大小姐也未曾上心。
想到林舒,富貴頓了頓開口道:“少爺……”
謝禮:“怎麼,有事?”
富貴撓了撓頭,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信上畫了一隻孤鶴、一片汪洋,謝禮一眼就看出來是林舒的手筆。謝禮接過信,慢條斯理地打開,其實不用看就知道其中是斥責自己為何退婚、她有哪裡不好如此種種。
林舒——她是尚書家的小女兒,其娘親與謝禮娘親乃是手帕至交,二人從小就被指腹為婚。他與林舒青梅竹馬,卻無男女之情。十七歲便與祖母表明退婚之意,自己身弱不想耽誤林家小姐,卻是得到兩家的強烈反對。
無奈之下他隻能稱自己病弱不舉,如此樂事傳遍京城大街小巷,祖母狠狠斥責他一番終于解除了婚約。
“我說過不要與林家的人接觸。”謝禮聲音忽然冷淡下來,手指輕輕彈開那封信,眼中盡是疏離。
“是。”很少見謝禮如此,富貴連聲應着,心中莫名疑惑。
風卷起地上未化的雪,模糊燈影映照出斑斑點點。謝禮站在其中,莫名顯得孤寂,像是懸崖之上屹立的青松。
蹲在牆頭的桃應紅如是想着,果然縣令府沒了自己不行,你瞧着黑燈瞎火倆人一燈凄凄慘慘戚戚的——她歎了口氣,擡起手正想喊一聲謝禮,卻是忽略了手中的煙花,一個不察她整個人從牆頭跌落。
“咚——”
好在下面是一堆雪,落在其中也不覺得疼。桃應紅抖落眼睫毛的雪花,擡頭正巧與謝禮對上眼。那人雙手抱臂,眼含笑意,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下一秒,謝禮開口:“我以為是哪家石墩子掉我府上了,原來是大當家。”
多日不見,謝禮謝大人一開口就如此欠揍。桃應紅回以微笑,将手中害她出醜的罪魁禍手扔給謝禮:“今日誰惹着我們大人了,火氣這麼大。”
“有嗎?”謝禮笑容變淡了些。
桃應紅在心中微微歎氣,伸手撫上謝禮的眉間。也許這人自己也沒有發現,他心情不虞時眉頭都皺在一起,苦大仇深的樣子。
謝禮愣了愣,沒有出聲。她的手指很涼,涼到了骨子裡,也許是這一路寒風所緻。
“現在好些了。”他低聲說着。
桃應紅訝異地挑了挑眉,随即放下手。墜下高牆的尴尬勁兒過了之後,心中逐漸浮現出那一日二人醉酒的場景,而此時的共犯就在眼前——桃應紅擡眼,與謝禮似笑非笑的眼睛對上。
周圍空氣仿若凝固,像是冰渣又像棉花。不知為何,她有點不敢開口,生怕謝禮提起當時的事。
可以、假裝失憶吧?
最後謝禮打破此刻的寂靜:“進來吃飯吧。”
桃應紅松了一口氣,眉眼間帶笑:“好啊。”
正廳内擺滿了菜肴,桃應紅一眼就看出來這些不是迎春居的飯菜。桌案旁還有幾個兩三個生人,他們頗有規矩地為桃應紅遞上茶水,擺好餐具。
“你們幾個是?”桃應紅轉向富貴。
富貴:“是少爺的貼身小厮,小七和十一。”
“姑娘好!”名為小七和十一的二人齊聲道好,素色衣襟顯得極其雅正。謝禮邊吃邊介紹這些菜肴的名字和出處,不經意地給桃應紅夾了許多菜。
“這個才是醬闆鴨,桃應紅。”挑起一隻鴨腿,謝禮的眼神又變得幽怨。桃應紅忍不住笑意,所幸敞開了笑,肩膀抖動着。
小七和十一不明所以在一旁,富貴向他們解釋那一日桃姑娘做醬闆鴨與謝禮的趣事,三人拼命咬着嘴唇。
“我再也不碰菜品了,不過那一日你教我的餃子我可是學會了。今天我教山寨的人包餃子,他們學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