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朔月,窗外雪水滴答滴答,顯露出青石斑駁痕迹。窗子正對着的是幫内兄弟為他們老大求來的平安符,挂在樹枝上,随風飄蕩。
桃應紅用手墊着下巴,呆呆看着窗外,不禁鼻子一酸。這是她與春山幫弟兄們在一起的第四個年頭了,四年時間悄然而過,春城雖不至于煥然一新,但也有變好的迹象。
她應該高興的。
隻是總有一絲恐慌占據在她的心中,在每一刻欣喜之後重重砸落。往後歲月當如何,難道要一直蝸居在這山頭、占着山匪這樣人人得而誅之的名頭嗎?眼下因着謝禮雷厲風行的手段,春城暫且風平浪靜,可是以後呢?
亦或者,縣令大人哪一日起了剿匪的心思,與自己割袍斷義?
不,不會。那人少年心性,仁義至上,斷不是錢兆和之流,至多是拿自己交差。當初她選擇與謝禮合作,其目的是為了防止他對春城不利,而他需要自己與城内諸多勢力抗衡。
本就是為利而生,何苦想太多擾亂心神。桃應紅枕在手臂上,一隻手慢慢搖着酒,這是她去年釀的柿子酒,不如縣令府那一壇醇厚,别有水果之清甜。入喉不覺深,也無那一日的醉人。
杯酒沁入身體,向來灑脫的春山幫大當家在此刻卻是蜷縮起來,難得露出一絲脆落。她又想起那一日的吻,眼睛有些迷離,她不懂自己為何會吻上去、不懂謝禮為何不推開。
可能是,酒醉人罷了。
桌案太涼,燭火影影綽綽也洗不掉刺骨的寒。桃應紅直起身子,盯着杯中倒影,重重歎了一口氣。
小時候阿婆總說自己看似什麼都滿不在乎,實則比任何人都要心思重。這話倒是沒錯,她看得長遠、看得透徹,心中好似裝了千斤棉,纏繞着盤踞她的神思。來日茫茫,越是思慮越是慌張。
“怎麼一個人喝悶酒?”銀鈴般的聲音随着木門敞開,秦露一進門就看到桃應紅端着酒杯在那裡發神。
桃應紅拿出另一個酒杯替她斟滿酒,推到秦露面前。柿子酒顔色清亮,讓人問着心便歡喜。秦露拿起酒仰頭,不過片刻就見了底,桃應紅瞧着又給她斟上,二人無聲對酌。
“我在想,當初喚你們來這裡,是對是錯?”
桃應紅捏着酒杯,聲音似乎從很久的地方傳來。秦露一時愣住,酒卡在嘴裡,隻覺得舌根發苦。
她想起很多年前,在破舊漏風的農舍内,桃應紅也是這樣拿着酒杯出神,很輕地問自己要不要反抗。當時錢兆和壓榨百姓,收成官府六農戶四,又遇到連年災荒,瘟疫肆虐,百姓叫苦連天卻礙于官府忍氣吞聲。這個隻有十六歲的小姑娘卻拿起刀槍,召集所有想反抗的人上山與之抗衡。
春山是與外面連接的重要命脈,也因此春山幫名号響徹春城,官府迫于壓力收斂剝削百姓的習性,春城百姓一向敬重春山幫。但萬物有陰陽兩面,也有更多人視他們為山匪,讨伐聲不絕。
朝廷對于山匪更是趕盡殺絕,桃應紅與錢兆和有來有回卻從不鬧大,隻因這個名頭就是殺身之罪。春山幫的每個人從上山之日起,便不再是良民,而是官府記錄在榜的要犯。
“你有心悅的人嗎?”長久靜默後桃應紅猝然換了話題,她眼神灼灼看着秦露,像是方才略微頹廢脆落的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秦露口中的酒終究是沒咽下去,一半撒在地上,一半嗆進肺裡。劇烈的咳嗽讓她眼冒金光,而桃應紅那個沒良心的隻在一旁笑着。
看完了樂子,桃應紅正色道:“認真的,你有鐘意的郎君嗎?”
方才那句話說完,她才驚覺自己将自己無用的思慮說出了口,眼睜睜看着平日裡長袖善舞的秦露啞言,她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
半是逗弄,半是……汲取經驗罷了,桃應紅無意識摸着自己的唇角,眼中晦暗不明。
她不懂情愫,也不覺得自己是心悅謝禮。可能隻是醉酒的沖動,畢竟如此好的身材——朦胧間,她好像又看到謝禮寬大的肩、俊俏的臉,還有很适合接吻的唇。
秦露略帶譴責的目光看向桃應紅,半晌才回一句“沒有”。桃應紅見好就收,催着秦露去歇息。夜深了,寒氣更重一分。
直到被推到門檻前,秦露才猛地回過神,抓着桃應紅的袖子質問道:“你忽然問我這個做什麼?你有心悅的人了?”
桃應紅:“……沒有。”
“你停頓了,你心虛了,”秦露眼珠子一轉,攬着她家老大的肩膀好言好語哄着,“是哪家公子,我們幫你搶來。”
“出去!”桃應紅将秦露雙手反剪推出門外,臉上閃過一絲可疑的紅暈。方才過于思慮帶來的沉重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麻酥感,心尖戰栗不堪。
不是心悅,隻是見色起意。
她将頭捂進被褥中,沉沉地睡了過去……
..
“噼裡啪啦”、“砰砰砰”、“咚咚咚”——
期待已久的除夕終于來臨,這一日幫内孩子終于可以不上學聽講,受秦露等人摧殘,他們拿着小鞭炮在爐火旁點火。鞭炮響起,硝煙的清香意味着一年的結束和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