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高懸于天,懶洋洋灑下一一眼給裹成粽子的小童,忽感羞愧滾進雲層之中。紮着羊角辮的孩子們一人手拿一隻木棍,追趕在青石闆路。
“不能再往前了。”稍大一點的孩子雙手并攏,輕聲呼喚着同伴。
其中一個女孩閃着眼睛問:“為什麼?”
“聽說,這家人在燒人骨頭。”稍大一點的孩子眼睛瞪得溜圓,手指着右手邊高懸的圍牆。還未等她的同伴們做出反應,一陣兒黑煙混着刺鼻的辛辣味兒蹿進這群小孩的鼻翼間,不消片刻,他們扔下手中的樹枝,大聲嚎哭轉身就逃。
頃刻間,路面上隻剩一連串腳印。
“刺啦”又一聲,高牆之下一小門被推開,桃應紅側身探出頭,右手還拿着帶着青葉的調羹。她盯着路面上這一串腳印,耳邊冷不丁響起方才孩童天真殘忍的稚語:“燒骨頭……燒骨頭……骨頭……頭……”
她渾身一激靈,顫顫巍巍舉起右手,隻見那鍋鏟沾染着黑色不明物件,幽幽泛着綠光。北風一吹,鐵鏽味兒鑽進她的味囊。
分明是血的味道。胃裡一陣翻湧,猶如倒灌的江水,桃應紅不明白自己就是想在廚藝上大展身手一番,為何老天總是和她作對。
自從四方學堂籌辦好之後,各種瑣雜之事也随之而來。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夜市擺攤等民生大計,各地入學登記在冊,新一年稅收歸納……桃應紅在第三天幫助謝禮抄完回信,沾染滿手墨水之後,常常無言望天——自己為什麼在這裡飽受某縣令的摧殘。
臨近年關,春山幫大大小小事務也需要她來定奪。在和謝禮一發據理力争之下,謝禮準了她十天的假期,并且勒令她十天之後回府。
當時收拾行李的桃應紅聞言冷笑:你以為我會如你所願?由此在十天之後,處理完幫内事務,終于可以卧躺椅之上、蓋棉被兩張,一手熱茶一手雞腿的大當家,正打算享受閑暇之日時,山下傳來消息——謝禮生病了。
“他病他的,關我何事。”桃應紅聽聞這個消息一愣,随之臉上是不在意的樣子。隻見傳消息的王陶一臉欲語還休,眼中帶有略微欽羨之意。
“?”
桃應紅滿臉莫名,在王陶越來越亮的眼睛中她感到一絲不安:“怎麼了?”隐隐約約她覺得生病這事兒與她有關。
“老大,他們都說是你幹的,英明神武!”
!!!
幾乎不用懷疑,是那一日的醬闆鴨。但是——在桃應紅匆忙準備下山的過程中,她忽略了一件事:醬闆鴨一事是她臨走的七天前,距離至今已經十餘日,謝禮生何病都賴不到她頭上。
“額頭很燙,還會吐嗎?”回府之後桃應紅直奔謝禮卧房,望着床上那人蒼白面頰,富貴放開嗓子嚎哭,她的心忽然揪成一團。她掀開被子,握緊謝禮的手,向他保證年前不會離開,為這一次意外負責到底。
“咳咳,藥——”謝禮說話氣息微弱,指着富貴手中的藥,眼神殷殷看向桃應紅。她接過湯藥,舀起一勺輕輕吹氣,一路上風雪兼程的唇瓣忽然觸及溫熱,她倏地一下拿開,小心翼翼看着謝禮。
謝禮正低頭揉着眉心,許是病痛折磨,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桃應紅心中微微舒了口氣,不小心碰到了湯勺,他也許不會介意。
她喂藥喂得太認真,沒看到富貴在她身後,那笑容越來越大,甚至整個人都抖動起來。他與謝禮隔着空氣對視一眼,面上閃過一絲了然之色,随即悄悄退出房間,關上了門。
“桃應紅,下一次不要碰廚房。”喝完藥,謝禮再一次拒絕她想要再一次展示廚藝的請求,吩咐全府上下廚房禁止她進入。
得到拒絕後,桃應紅并不氣餒。她越過府内上下所有眼線,偷偷買了青菜白菜胡蘿蔔羊骨豬肉牛肉一衆食材,在縣令府偏門的一處廢棄小廚房點燃竈火。這一處與府内主院隔絕,不會輕易讓人發現。
唯一的缺點就是這一處偏門挨着百姓,隔着脆落木闆桃應紅聽到牛骨頭,黑亮鍋鏟照出自己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的印記,終于承認自己廚藝為零的事實。她正打算轉身,纖細手腕覆上一雙青筋暴出的手。
桃應紅眉心一凜,将手腕反向擰回抓住始作俑者,誰知那人生出一股向前拉的力量。她不由得一個踉跄,下巴磕在那人的肩膀。一瞬間,貂毛的溫暖和熟悉的香味讓她放下右手黑得發亮的鍋鏟。
“原來你在這裡練……廚藝。”謝禮清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廚藝二字帶着幾分調笑和戲谑。
桃應紅幽幽地說:“是啊,大人不信我,隻好勤學苦練了。”
她的喉嚨抵在謝禮的肩胛骨,喉腔的震動順着骨頭遊進他的心頭,輕微顫抖。謝禮一手環着她的腰,一手仍握在手腕上,仿佛忘了松手。冬日豔陽之下,他低頭看懷中姑娘——藕荷色衣裙上全是烏黑。
……他默默想到方才進院時,竈火旁燒得黑色的木炭,輕輕歎氣。
“大人,你這樣不累嗎?”謝禮這個姿勢,絲毫不考慮我的呼吸,喉嚨被抵住,桃應紅隻覺得喘不過氣。
謝禮聞言放開桃應紅,微微颔首:“抱歉——”
“不必,你來是?”左右不是來查看她的廚藝,桃應紅對于這一點至今終于有了一絲自知之明。她一隻手覆上自己喉頭,奇怪,那樣喘不過氣的感覺還是沒有消失。
“我來教你一個最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