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令府廚房，一排排白菜安詳躺在案闆之上，與它們相伴的是頭頂上木盆盛着的肉餡。遠看呈現粉黛之色，近看紅白相間，姜蒜汁水用小木盆盛着，放在肉餡一旁。

挨着牆的案闆上，就是一團團揉好的面團。謝禮眉宇淺笑，微微揚頭對桃應紅道：“我要教你，餃子。”

他說什麼？

桃應紅仍覺得有一口氣悶在胸中，上不去下不來，連帶着心跳“砰砰”直響。莫不是——她兩眼一黑，莫不是方才做出的菜有毒？

殺傷力已經可以隔着空氣解決她的身體？

“桃應紅？”謝禮又叫了一聲，忽然探過頭，鼻子輕嗅，“沒喝酒啊……”

“沒喝，大人請教！”正在遊神中，謝禮身上中藥香近在咫尺，她連忙正色，殷勤拉着謝禮走向白菜和肉餡面前。

而後，被無可奈何的謝禮大人拎到面團前：“從這裡開始。”

冬天日短夜長，在一聲聲擀面杖與案闆敲打聲音之間，外頭已經接近黃昏。桃應紅按照謝禮所教，盡心盡力按壓着面團，頃刻間變成面皮。

“像這樣，折過來，然後拽起一邊捏……不是兩邊直接合攏，是要錯開，然後這樣——”竈火早已點燃，水“咕噜咕噜”冒着，白菜與肉餡精巧與面團融合，謝禮的聲音在耳邊輕響，偶爾的嗔怪，和被她捏的亂七八糟的餃子逗笑。

嗔怪——桃應紅心中一緊，我為什麼要用這個詞？

還未等她想明白什麼，謝禮道：“我以為你的廚藝是有救的，結果——”他意有所指看着桃應紅包的餃子，無不軟趴趴躺在竹闆上。

一點兒也沒有春山幫大當家的風采，桃應紅幽怨望着那一群“廢物”，發出不知道第幾聲對于自己下廚房的歎息。

“餃子，好吃嗎？是京城的傳統？”在她捏完最後一個餃子之後，謝禮将他們放進沸水之中。一層層熱浪翻滾，白面清香與肉餡炸開在空中。

應該會很好吃，桃應紅默默地想。

“是傳統，等以後回京城我帶你去吃。”京城天居閣的餃子最是聞名，她應該會喜歡，謝禮勾起嘴角。

以後……桃應紅放平嘴角，莫名對餃子的期待少了一些。“你以後要走嗎？”半晌，她輕聲問道。

“是，總要回去的。”謝禮溫和一笑，觸及她垂下的眼睛，又加了一句，“但起碼一年半載是回不去的，舍不得我？”談話間，白菜豬肉餡兒餃子覆在沸水之上，謝禮拿起湯勺盛在碗中，遞給桃應紅。

“英雄惺惺相惜罷了。”況且春城之事繁雜，如今隻是剛開了個頭，此時謝禮走不了。桃應紅咬開一隻餃子，肉香與白菜的寡淡滾在舌尖，留下些許甘甜。

果然十分入口，方才的不愉快轉眼就被桃應紅抛在腦後。她吃得痛快，沒注意到謝禮在身後，眼睛溫柔落在她的身上。

有些眷戀，也有掙紮。謝禮擡手将桃應紅飄在面前的發絲挽在肩後，而後虛空停留在她的肩膀上空。

如今不是戳破的時候，他暗自告訴自己，于公于私都不是合适的時機。

他若是克制不住，一下子把人吓回春山幫，從此與他劃清界限怎麼辦？謝禮毫不懷疑，這是桃應紅能做出的事。

徐徐圖之，他告訴自己，徐徐圖之……

“大人，你快吃點。還有佳肴配美酒。”

桃應紅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扒拉出一壇老酒，酒香醇厚。她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給謝禮倒了半碗。

賞佳肴美酒之餘，她沒注意謝禮欲言又止的樣子。

“大人，謝謝你。”端起碗，桃應紅認真地看着謝禮，随後一口幹了整碗酒。

謝我什麼？還沒開口，桃應紅仿佛不勝酒力，癱倒在桌面上。她的嘴角邊，是方才擀面是蹭上的白面。

謝禮猶豫片刻，伸出手指拭去那一抹白色。不知是有意無意，桃應紅向左撇頭，唇瓣的柔軟使得他猛地收回。

“下雪了！”外頭富貴高喊。

謝禮向外看，大片大片雪輕盈落在窗框上，随後隐沒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