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夜,月亮明,不見星。後院桃樹下,一人倚靠樹幹,雙手抓着酒仰頭灌下。許是沒有掌握好力度,整壇酒撲在臉上,鬓角盡濕。
謝禮放下酒壇,正打算起身離開,忽然聽到頭上一道聲音:“大人好興緻,月下賞酒,賞到臉上去了。”
擡頭,桃應紅半坐在樹枝上,眼中滿是調笑。
“你來做什麼?”謝禮挑了挑眉,問道。
“來安慰安慰大人啊——”她拖長音,從樹上跳下來。可能是上次崴腳的後遺症,落在地上的瞬間還是向下傾倒。
謝禮忙上前攬住她的腰,待她站穩後立馬抽回。
為何說是安慰,此話還得從處置張石之後說起。自那一日起,謝禮時常吧自己關在房中,要不就是拎着自己去春城暗訪,總是沒有閑着的時候。
甚至富貴告狀,這幾日他家少爺忙得連藥都顧不上喝。
“姑娘,你勸勸我們少爺,不喝藥不行啊!”富貴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着,直到桃應紅答應親自看着謝禮吃藥,這才罷休。
“幫内可好?”謝禮不接桃應紅的話,轉了話題。前一日春山幫幫内大選,桃應紅可算得了空回到幫内。
桃應紅不答話,盛了一碗酒。這酒入口綿軟,略帶回甘,她略帶幽怨看着謝禮濕漉的臉,如此好酒哪兒能這樣糟蹋。
謝禮莫名看了看桃應紅,直覺她有話對自己說。他站在一旁,靜靜等着。
“最開始我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山匪。”聽到這話,謝禮内心驚訝一瞬,看着桃應紅。
那人舉着碗,不看他。碗中酒映出月亮,她一吹,月亮泛起了皺紋。
“本是我自己找錢兆和的麻煩,後來人越來越多,久而久之便是現在這樣。”想到這一段往事,桃應紅眼中罕見的溫柔,“後來我們衆人一拍即合,占據春山,那一處要道,此後便揪住了春城的脈搏。”
“嗯。”謝禮應了一聲,見她碗中的酒喝完了,提起酒壇添了一碗。
他聽得出來,桃應紅是想告訴自己,要循序漸進,不可急于求成。難不成——自己最近把她累着了?
春城數十年累積的問題,确實不是一瞬就能解決的。對于民生,更是充滿了複雜,除卻百姓自己的需求,還有各方勢力的你來我往。
自從張石一事之後,百姓能看到這位大人辦實事的決心,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在這木箱之中。上到春城商區規劃,下到鄰裡之間偷雞摸狗,謝禮與桃應紅一一分類,忙得心力憔悴。
“嗯?”桃應紅差點跳起來,她第一次談起春山幫的事,對方隻給自己一個“嗯”就沒有了?
明明前些日子還如此好奇,果然日子久了,人的感情瞬息萬變。
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無名火,桃應紅硬壓着,想起富貴擺脫自己的事,開口:“還有,你記得喝藥。”
這一次謝禮直接不答話,桃應紅“噌”得一下站起來。起來得太急,她的鼻尖與謝禮相撞,彼此噴灑的氣息落在唇邊。
近得過分了,可是這人長得真好看——離得近了,桃應紅能看到他的睫毛向上彎,深邃的眸中映着自己。眼尾紅痣在月亮照耀下,閃出妖豔的紅。
謝禮也不躲,直直看着她。
明明是深秋,此時北風怒号,都吹不走他身上的燥熱。
他歎了口氣,拽住桃應紅的胳膊,拉開二人距離:“我會記得。”夜色遮擋住他的臉色,潮紅隐沒。
莫名,桃應紅覺得此時氣氛之詭異,不亞于當年看到小二學女紅。她有一瞬間忘記自己是做什麼來了,張了口卻無話。
“其實那藥,不喝也沒有關系。”
半晌,謝禮開口。喝與不喝,結果都是一樣。
“那,我在的時候你就要喝。不可以在春城出事,你,”桃應紅頓了頓,“等你離開,想怎樣都随你。”
她不知道為何謝禮對藥如此排斥,面對終會離去的人她不想有太多的探究。
人與人萍水相逢,做好相處時的事就夠了。隻是不知為何,想到謝禮離去的可能,她忽然有些難過。
桃應紅說完後轉身,衣帶飄揚,身影消失在後院中。謝禮站在她身後,靜靜看着她離去。
他端起那碗未喝完的酒,灑向桃樹。
酒水濺起,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像方才她眼角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