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春城大道走二十多裡路,再向右拐,就能看到大片大片低矮的房舍。
遠遠望去,近乎一半缺屋頂。逢下雨天,雨水席卷這座村落之時,衆人隻能祈求這場雨快一些停下。
這是春城最為窮困的村子,銀水村。
在這兒,有兒子的人家比誰都盼望自家成才,掙得一兩個官職;有女孩兒家的都會在一些節日裡去城裡張羅,希望自家女兒攀上好一點的親家。
進入村口向東走,躲開泥水飛濺的小路,盡頭是段家。
段家靠賣果子勉強度日,其子段小聲在雅堂念書,據張石所說成績優異,有考取功名之望。
“小聲,在家休息足夠了,功課不能落下。”段氏抱着被子,見段小聲依舊一動不動在窗前,不由歎氣。
自從回到家,他已經在窗前坐了不知多久。最開始還肯吃飯,後來一日三餐都舍棄了,人一日一日消瘦下去。
段小聲似乎聽不到娘親的歎息,他的眼睛盯着遠處。
遠處,隻有雲天相接,暴雨如注。
..
“轟隆隆”——
桃應紅正想問什麼消失了,忽然一聲驚雷而至。雅堂靠山,不遠處的山頭那一道閃電騰躍,而後大雨瓢潑。
她隻得拉着柳月弟弟回到學堂内,插上門闩。
“你們之中,有人不見了?”桃應紅重複了一遍,審視着柳月弟弟,又問道,“你叫什麼?”
“柳風。”他始終低着頭,攥緊衣角,身子不住的顫抖。他告訴桃應紅,前陣子他聽見有人和先生大吵一架,後來再也沒有見過他。
話說到一半,在如鼓點般的雨聲中,桃應紅聽到一陣腳步聲。
緩而沉,是張石。柳風顯然也聽到了,他顫得更厲害,掙開桃應紅想跑出去。
桃應紅一把拉住,眼皮輕擡:“告訴我那個學生的名字。”
“段小聲。”
默默記下這個名字,桃應紅翻窗而去。柳風忙端坐在位置上,裝作看書的樣子。
一步又一步,那腳步聲越來越近。終于“吱呀”一聲——門開了,張石穿着白衣道袍,目光銳利看向柳風。
風聲怒号,窗子左右搖擺,終是扛不住掉落在地。“嘭”一聲,像是砸在柳風身上,他狠狠一顫。
“剛才有人來過?”張石瞥了一眼窗子,狀似不經意問道。
柳風支支吾吾:“沒、沒有,先生。”
一問一答之間,二人的距離不斷拉近。張石站在柳風面前,伸出捏了捏他的肩膀,道:“你太瘦,該多補補。”
柳風欲後退,但身後冰涼的牆堵住了他的去路。
窗子外,雨像連了線打在石頭上,掩住所有聲響。一條蛇探頭,又隐沒在草叢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桃應紅跑出學堂之後,卻是停在了原地。
無他,面前的路她不認識。柳月帶她走的正門,而她此時所在——怕不是偏門。
沒有大樹,沒有牌匾,沒有大道。
隻有一片雲海,白茫茫,不着邊際。桃應紅在第五次冒雨找路卻被驚雷攔下的時候,終于屈服于現實。
罷了,等雨停。她找了一片大樹葉子蓋在頭上,蹲坐在一處樹下歇息。
柳風說的段小聲,應該是投信之人。今日之行,張石所做沒有特殊之處,隻是——
柳風的表現過于奇怪。
突然間,桃應紅目光中出現一雙靴子。向上看,謝禮打着傘,似笑非笑看着她,正打算開口,她一下子跳起來捂住謝禮的嘴。
“不準打趣我,說正事。”桃應紅一字一頓地說。
謝禮眼中閃過一絲遺憾,他.笑了笑道:“回去說吧。”
縣衙府内,褪下濕透的衣服,桃應紅敲開謝禮的門。房内,謝禮拿着筆,不知在想什麼。
“我打探到的一個人,叫段小聲。”桃應紅告訴謝禮。
“張玉那邊沒有消息,那就隻能從這個人入手了。”謝禮說道。
桃應紅卻沉默下來。當初匿名信的實施,隻是想讓那些不敢開口的百姓開口,既是匿名,那麼那個人便想隐藏自己。
找到他,真的對他好嗎?
謝禮明白桃應紅的顧慮,不過這件事與尋常之事不同。
“他寫下來,定是想讓我們尋他的。”謝禮溫聲說着,打消桃應紅的顧慮。
..
銀水村,小路上一隊送葬之人。領頭的是段小聲的爹娘,他們大聲嚎哭,撕心裂肺。
桃應紅和謝禮遠遠站着,沉默着看向面前這一幕。
等到送葬隊伍離開視線之後,桃應紅開口:“我們是不是來晚了?”
距離他們收到信件到探查不過隻是三天,一個人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面對死亡,桃應紅從來沒有釋懷過。無論是阿婆病逝,還是阿叔被冤枉緻死,她太喜歡把别人的死攬在自己身上。
謝禮轉頭看着桃應紅,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在害怕。雖然她面上平靜,但是他們挨得近,那輕微顫抖讓他的心仿佛被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