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在秋風浸染下,從前的蔥綠變金黃。近日北風頻頻,馬車碾過數多落葉,呈現出深深的折痕。
馬車内,桃應紅可閑不下來。
她一會兒摸着坐墊,像山間流水劃過掌心;正前方是一台桌案,上面放着熏香,此時袅袅紫煙升起,細嗅清香但不刺鼻。
馬車的門簾和窗簾是精緻的刺繡,針腳密集卻不淩亂,竹子與菊花似是實物。謝禮端坐着,閉目養神,耳朵卻逃不過馬車裡另外一個人的碎碎念。
桃應紅啧啧出聲:“大人,您可真是低調又奢華。”
“嗯?”
含糊的聲音應着她的話,謝禮想努力睜開眼皮,但是此時如千斤重,他看了眼桃應紅,見對方沒有搭理自己的樣子,又閉上眼。
桃應紅看了眼謝禮,别過頭。
前日她與幫内兄弟交代完事情之後,又巡視了一番,确認沒有問題。
秦露與秦阮依舊各司其職,同時暫代她處理幫内其他事務。聽着麻煩,實則都是一些家長裡短的事情。
譬如誰家與誰家磕磕碰碰,誰家小孩撓了另一家小孩……
想起錢兆和在任之際,她與幫内每一天都如臨大敵,要時刻警醒相比,這一次她選擇與謝禮合作當真是明智之舉。
當然表面她信服,心裡卻不盡然。
況且謝禮也不是全然相信她,隻是二人都找到一個省時的辦法:借助對方達成自己的目的。
早晨她下船之後,就看到謝禮倚靠在馬車旁,睡眼蒙松看着自己。一開口,聲音暗啞:“你終于下來了。”
桃應紅頓了頓,而後看向天空。若自己記得不錯,她出門的時間是已是卯時末,現下是辰時。
深秋的白天時間短暫,辰時天空也隻是亮了一點色。她看着幾步之外的謝禮,墨藍色模糊了他的臉。
“大人何時來的?”桃應紅加快腳步,來到謝禮面前。
謝禮雙手向上伸,渙散的瞳孔終于聚焦起來。桃應紅這時才發現謝禮的衣衫淩亂,平日裡束得整齊的發髻散落出幾縷碎發。
像阿婆給自己看的幾文錢畫冊中的翩翩公子。
“卯時吧,快上車。”謝禮招呼桃應紅,轉身鑽進車裡。
桃應紅愣神一瞬,謝禮的聲音從門簾内傳來:“快上來!”
馬車外觀質樸,木闆上甚至有青色的黴菌。手一摸,滑膩觸感似是山間的蛇一般。
而車裡讓桃應紅眼睛“噌”得一下亮了起來。從上車到現在,她就沒停過手腳。
謝禮本就困倦,此時被她吵得睡意全無。他扔了一個枕頭,不僅沒砸到桃應紅,反倒把自己險些摔下座位。
桃應紅忍住笑,眼疾手快扶住謝禮:“大人,你小心些。”
謝禮無可奈何,他警告道:“你動作輕些,我歇息。”
昨日為看春城縣志,他一夜未合眼。若不是沒有足夠的證據,他真想現在就向陛下參錢兆和一本,告他玩忽職守一罪。
他查看往年陛下向各地的撥款,春城本有一萬餘兩。然真正用于民間的錢兩少之又少,許多銀兩不翼而飛。
且做得隐蔽,他查了許久的賬本,才發現蛛絲馬迹。
這也導緻此時他的困倦,偏桃應紅上車後就沒有安靜過。
桃應紅見他這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饒有興趣追問:“大人這一夜去做什麼了,如此勞累?”
難不成……
趕車的富貴替他家公子解釋:“少爺處理公務,一夜沒合眼。”
公務?桃應紅了然,她往後挪了挪身子,讓出地方對謝禮說:“大人,你要不躺下歇息?”
謝禮不客氣地仰躺,繼而合上眼。繁雜的數字與桃應紅笑意盈盈的臉在他腦中旋轉,最終歸于黑暗。
聽聞體虛的人不能着涼,桃應紅鋪開被褥,輕輕蓋在謝禮身上。
一時無言,現下隻有馬車碾過碎石的聲音。北風又起,輕吟深秋寂寥。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忽然馬車似乎被絆了一下。一個踉跄之間桃應紅坐不穩,直直跌在謝禮身上。
身下的人呼吸起伏,二人鼻尖相抵,互相噴灑着呼吸。
這個距離看縣令大人,睫毛悠長,在末尾又向上卷,眼尾勾出一條弧線,眉下痣闖入桃應紅的眼睛。
很漂亮的一雙眼睛,桃應紅感歎。隻是他睫毛抖動似乎是要醒來。
桃應紅這才察覺二人此時姿勢略微尴尬。要不,笑一笑?
……
謝禮睜眼,看着桃應紅尴尬又得體的笑,氣不打一處來。他咬牙切齒:“桃、應、紅。”
“這是大人第一次叫我名字,我很開心。”
桃應紅雙手支撐,慌忙坐起來,嘴裡卻不忘言語調戲。早在之前她就發現謝禮此人臉皮兒薄,不能硬碰硬,得軟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