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刹那間,深不見頂的天蟬山底乍現天光,一道明亮的弧線劃破天頂,托着長長的光尾,墜落下來。似星辰碎裂,流光如雨,璀璨耀目的光芒灑滿了這裡的每一個角落。
白歌隻覺眼珠似要炸裂,但他仍固執地撐大被刺得生疼的眼睛。本以為是光,卻不想那光落地後竟結成了冰。
一種淡藍色的冰!
除了束縛他的這根花藤,赤水河、泥石峭壁、包括那氣焰嚣張的少冥皆被其冰封,好似萬物都染上了一層銀輝,似真似幻,恍若夢境。
但他不是唯一窺見這夢境的人。
冰層如鏡,萬物沉寂。一虛幻的藍衣身影踏冰而行,足過之處,漣漪淡淡。
白歌雙眼瞪得溜圓,心間的疑問及震撼在此刻化作一聲低喃:“小魚?”
視線低處的玄嶼眸光溫柔,看着牡丹,一步步朝她靠近。
牡丹對上他視線的那一刻,眼淚瞬間掉下來。
“牡丹~”
玄嶼輕聲喚着,帶着安撫:“這世間,有星辰之靈!”
“星辰之靈?”牡丹呆呆地望着他,在一千多年前的赤靈妖劫前夕,他說隻要對着星辰之靈許願,那願望就會實現。但她後來才發現,根本沒有星辰之靈,“你又在騙我!”
玄嶼搖頭:“這次是真的,我向星辰之靈許了願,許它讓我再見你一面。”
牡丹怔了怔。
“我用珞珈花劫陣困住了少冥,與他纏鬥間發現了歸墟之力的秘密。歸墟之力不受于弱者之身,少冥負傷,歸墟之力便不會為他所用。”
牡丹的手突然頓住:“所以......這是沫冰?”
玄嶼笑道:“每一位神都有一顆屬于自己的命星,我在極北的深空看見了你的命星。你一定還沒見過它,它色白璀璨,比衆不同,位向西南,很是耀眼。”
牡丹了然似的點了點頭。
“在它的旁邊,還有一顆!”玄嶼垂眸盯着她,眼底笑意分明,“沒有光,也沒有人發現它,但我相信,總有一日它會昏鏡重磨,華光再現。”
聽罷,牡丹恍然失色,好似聯想到了什麼,向他看去的眼神瞬間清明。
兩人相互看着對方,終于釋然一笑,仿佛許久都沒有這麼笑過了。
對視良久,牡丹才發現眼前虛影的顔色在消退。她咽了咽喉嚨,伸手欲觸,可指尖穿過的卻是他的虛影。
玄嶼展顔,輕撫着她的臉頰,清潤的聲色如絲縷溫柔:“能感受到我嗎?”
牡丹下視的目光落在他黯淡的指尖,無聲地點了點頭。
玄嶼身影漸淡,目光不離牡丹。
“牡丹~”
他輕聲喚着,亦如來時。
牡丹聽着他的聲音,看着他已經如煙似霧的身體,像是和他做了個約定,連着點了好幾下頭,默許了他的離開。
玄嶼眼神流連,在身體化為星點藍光時,他借風之力,撲向她。
牡丹雙手懷抱,這次,她感受到了!
藍光終是消失了。
牡丹嘴角輕揚,仰頭困住在眸中徘徊的眼淚,似乎這樣做,他就還在自己身邊。
玄嶼的離去帶走了所有的寒意,沫冰開始消融,聚成一汩汩淺藍的水,順着赤水河流向了更遠的遠方。
“小魚!”
白歌嘶啞的嗓音裡似有化不開的悲傷,他到現在都不知道孟小魚的真實身份,但這一刻,他隻認他是孟小魚。
恍然間,他瞥見了一抹黑焰,少冥早已褪去了一身冰衣。
“仙子,小心!”
牡丹站直身體,看向少冥的眼神,戲谑、挑釁、更是無所畏懼。
“我說他怎麼那麼不經打,原來是留了一手。”少冥捂着被沫冰貫穿的肩膀,魁首射的那一箭本是小傷,但這沫冰卻對他很不善良。
他凝視着牡丹,一陣冷笑:“即便如此,那又如何?隻要傷勢漸好,歸墟之力還會回來……”
“那也要你能活到那個時候!”
冷冷的聲音在石壁間回蕩,牡丹快速掐起一個三清指,喚起了早早布下的陣法——司水之息。
眨眼間,一層仿若琉璃的水從上至下,将她和少冥罩在了一個空間内。
同樣的陣法,誤入了兩次,少冥笑得無奈:“我雖受了傷,但也不是毫無還擊之力。牡丹,你以為我還會上你第二次當嗎?這個陣法我早已看破。”
“你以為這隻是司水之息嗎?”牡丹似笑非笑,“聖赤水靈源都在我體内,它們的融合助我法力大增。這司水之息不同于先前,還有我以血為源布下的血靈陣,隻要我在,你休想逃出這裡!”
“不可能!”
少冥施法破陣,可當黑焰剛觸及那水一樣的琉璃壁時,整個屏障瞬間由白變紅,蔓出新綠,長出枝丫。
那似牆一樣的血色屏障竟爆發出了驚人的生機,無數的雪白牡丹破壁而出,碩大的花冠層疊怒放。
白花、綠葉、紅牆,三色交纏、撕扯、交融,似丹青絕筆,隻差在末尾蓋上一個印章。
花氣浮動,少冥終于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牡丹,待我成為三界尊者,你與我攜手天下如何?”
“牡丹,我心裡是有你的,雖源于赤蓮,但我們的那些過往都是真的!”
“牡丹!停下!”
“你就這麼恨我?非要與我同歸于盡嗎?”
“……”
懸于高處的白歌眼睛盈滿了淚水,視線漸漸模糊,他不忍再看,但心卻不聽話。
他看見那抹白衣被紅色淹沒,無數花枝瘋漲,擰成一股,自少冥胸膛洞穿而出,帶出了他的心髒。
“仙子……”
聲音空空響起,許久之後,赤水河畔徹底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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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北深空,雲夢台前,元敖老祖凝望着西南星幕,淚水順着微起的溝壑蜿蜒而下。青鳥懷抱嬰孩,站在他的身側,與老祖望着同一方向。
兩個背影,孤寂又凄涼。
蒼穹深處,又一顆星辰崩裂,萬千碎片拖拽着的璀璨光尾刺破天幕,向前方的幽藍星辰殘骸飛馳而去。
兩者在夜幕星辰間穿梭,白芒漸漸逼近藍焰,終于在墜落之前交疊重合,猛然爆發出的冰藍流火将整片夜空染成了一片流動的極光。
少冥的死訊讓來勢洶洶的魔軍無比驚愕,在悲痛中,他們自殺的自殺,投降的投降,持續了兩日的雪芽嶺之戰終于結束。
海棠趴在山頭,盯着自己腕上黯淡無光的紫藤手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
炎蒼眺着對面的山縫,眼神空洞而遙遠,仿佛這世間又隻剩他一人了。
墨南山,重囿被伏朔和鳴仲合力圍殺,魔族慘敗,伏朔率領大軍,徹底清洗了赤溟幽淵。
經此一事,伏朔身心俱疲,向天帝推薦鳳族的鳴仲,欲辭去戰神之職,但不想鳴仲以未及神位為由婉拒了。伏朔隻能繼續尋找繼任人選。
得知長月的存在後,他感動得淚流滿面。
就是他!
赤水靈源被毀之後,赤靈妖族重獲新生,實力不再被人低估。五百年來,妖族應劫飛升者絡繹不絕,海棠成為了牡丹之後第二位位列仙班的赤靈妖,也成為了臨楓之後的天界第二劍仙。
天蟬山也在百花仙子和衆花仙的努力之下長出了花草,有了四季繁花之力。
白歌仍選擇留在玄靈樓,如今的玄靈樓雖不再是以前的玄靈樓,但他會把牡丹仙子立樓的初衷延續下去。不過,他收拾的不再是妖物,而是世間的各種妖魔鬼怪。
五百年的時間,長月已經有了少年模樣,和他父親一樣,小小年紀便被天帝封了神君。入主蓬萊後,他自号蓬萊逍遙君,對戰神之位不大感興趣。
伏朔每次來蓬萊找他,他都不在。
海棠說青鳥特别寵他,帶着他東西南北到處飛。
有時候會去天蟬山轉轉,赤靈妖知道他是牡丹和一神君之子,恨不得将他供奉起來。
有時候會去人間溜達幾圈,順便帶回來一個看着比他還大的徒弟,蓬萊現今已是人才濟濟。
時而會去百花園逗逗小花仙,他繼承了牡丹花神之位,現在可是百花園中“神”一樣的存在。
時而還會去南海的最深處,瞅一瞅那裡的珞珈花。
不過,他最常去的地方還是極北深空的雲夢台,托着一個紅木盒子,望着西南的方向,想着一個叫璃梵的寡言仙君叮囑他的事。
也懷念着那一場盛大的藍白極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