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龍抓住她掉下的手，湊在她的耳邊柔聲道：“我不想你再那麼辛苦了，海棠。”
“不，不要......”
“好好睡一覺吧！”說完，人龍轉視虞堇堇，“幫我照顧好她！”
虞堇堇慢步走過去，從人龍手中接過海棠，猶豫須臾，終說了兩個字：“會的！”
“牡丹......你放開我......”
海棠在虞堇堇懷裡痛苦掙紮，虞堇堇這才發現海棠已經虛弱得沒什麼力氣了，她的手隻需稍稍用力就能将海棠禁锢。
這時，人龍後退了幾步，他望着海棠，目光深邃卻藏滿了深情與溫柔。
“我是半人之軀，生來是錯，引得龍庭震怒，枉害了一村無辜百姓。母親因我而死，姨母也因我而死，若海棠你也......我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
“海棠，于你，我有悔。悔不該與你相遇，悔将你拉入這無妄深淵。若能出去，你一定也要如你師兄那樣，成為一個強大的劍仙！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海棠徹底沒了力氣，身體一下軟了下去，虞堇堇失去平衡，也順着海棠癱坐在了地上。
“人龍~”
海棠的聲音很輕，輕得不像是海棠發出的聲音。
眺着人龍的方向，身居魂境主位的海棠緩緩閉上了眼睛。
海棠意識消失之後，地面開始顫動，緊接着，天空破裂，海水倒灌，黛山錯移。
虞堇堇施法讓海棠入自己的乾坤袋，繼而望向炎蒼：“快，魂境沒有海棠支撐，馬上就會崩塌的。”
“那......”炎蒼遲疑道。人龍剛剛的話他也聽到了，很清楚他話裡的意思，“人龍，你也可以......能出去嗎？”
人龍擡起下巴，望着遠方墜下的天空碎片：“這裡是海棠為我織造的幻境，我是出不去的！”
“不，一定有辦法！”
人龍沉頭，凝視炎蒼：“我生下來不久母親就去世了，之後我跟着姨母過上了東躲西藏的日子。後來我們被黑龍族發現，姨母為了護我，撞上了他們的槍刃。彌留之際，姨母告訴了我一切。她說我的父親是一個長相俊美的黑龍，而這條黑龍不僅騙了母親的心，還任由他的族人屠了我們全村，所以她恨所有的黑龍，而她更恨的便是我的父親。”
一滴淚劃過炎蒼瓷白的臉頰，他微微垂頭：“對不起......”
“那時候我也恨你，恨你給我帶來了苦難卻撒手不管。但......姨母最後給了我一個海螺，裡面藏着母親的聲音。母親說遇見你，她不悔！”
這一刻，炎蒼緊繃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松動，但緊接而來的是深深的沉痛。
“我反複聽着母親的聲音，我想不通，全村人都死了她為何不悔？也是最近看了那本書我才知道，黑龍族的大殿下生來就是儲君，長大後勤于政事，懷柔遠之心，察萬民之苦，深受族人愛戴。這樣的人又怎會置我和母親于不顧，對我下追殺令呢？”
“還有，五百年前，我遭黔允追殺，是無極刑龍令幫我殺了黔允身邊的護法，也讓我有了對抗黔允的談資，不然那時候我和海棠可能都沒命了。那象征黑龍族王座的東西，是你放在我身上的吧！”
炎蒼眸色微沉：“黔允以天宸王重病為由，騙我回歸墟，我不得不回，我将無極刑龍令融入你的血脈之中，如此便能感知你們的處境，本想等事一了便接你和你母親回歸墟，但是......”
“所以在我将無極刑龍令交給黔允之前，你一直能感覺到我的存在？”人龍眼底紅了一片。
炎蒼點頭：“也是因為如此，我才能時而脫離魇的掌控。”
此時的天空已經破了一個大窟窿，下落的冰晶仿佛正下着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冰晶紮在衣身上，人龍向着炎蒼道：“但我還是不同意母親的話，我更希望你和她沒有相遇，這樣就不會有我，漁村的人也不會死，姨母也不用帶着我躲避黑龍的追殺。我也不會遇見海棠，誤了她半生！”
“不是的，事情發展沒人能預料，不要把這些都歸結在自己身上。”炎蒼急道。
冰晶下得愈發密集了，人龍微仰着頭，一粒粒冰晶落在他的睫毛上，像覆了一層雪：“幫我帶她們出去吧！”
“人龍~”虞堇堇望着他，眼中透着一絲暖意，“或許我的乾坤袋可以帶你出去！”
人龍的目光在她腰間的白色乾坤袋上流連：“沒用的，乾坤袋無法抵禦混沌之氣，外面的人能進，但魂境的人不能出，我走不出這裡的！”
“可......可是......”虞堇堇嗓音似在打顫。
可是該怎麼和海棠交代？
她不喜歡人龍，但從人龍拔下龍鱗開始，在他告訴她籌謀如何救海棠，也在他願意告訴她孟小魚真實身份的時候，她突然覺得頭頂的烏雲都好似變成了彩色，這條半龍也不是不可以做姐夫。
“轟~”在巨浪的沖擊下，竹屋轟然倒塌。
天空中的冰晶不知在什麼時候裹上了一層外衣，跟冰雹似的往下砸。
“沒時間了，”人龍看着虞堇堇，“記住，海棠的肉身在未書人境，你拿着海棠給你的海棠花便能找到人境的位置。再晚就都出不去了！”
虞堇堇知道時間緊迫不能耽擱，她從地上爬起來，看向炎蒼：“我們......該走了。”
漫天的冰晶，沉沉落下，炎蒼突然移向人龍，揚手擋去将要砸在人龍頭上的冰晶。
他手上沒有一點疼痛，隻有臉上的淚水暴露着他内心承受的折磨與痛苦，雖悄無聲息，但在這破碎的天地間卻要比那山崩海嘯來得猛烈。
随着時間的推移，人龍的脖子也開始出現了裂紋，“喀”的一聲，就像薄冰破裂的聲音。
“人龍~”
炎蒼擡手撫摸着人龍的脖子，見他沒有抵抗，便大膽地捂住了裂開的地方。
“不曾想，我還能見你一面！”人龍看着炎蒼，釋然一笑，“書上說的不錯，我的父親确實是天底下最出衆的男子。”
一聲父親，炎蒼等了千年。他擁上人龍，一雙美目盈滿了熱淚。
這一刻，人龍又何嘗不是等了千年！
隻可惜，相逢即是永别。
人龍再也無法壓制自己的情緒，淚水劃過臉頰，他咬着下唇，向炎蒼的後背，探出了自己的雙手。
虞堇堇望天俯地，聽着那越來越清晰的“喀喀”聲，她怎麼也說不出徘徊在嘴裡的那句話——該走了！
她看着人龍搭在炎蒼背上的手在開裂，在破碎，像一開始的冰晶一樣，一塊一塊地掉向裂開的地面。
“父親，一定要把她們帶出魂境！”
人龍說完，奮力推開炎蒼，扭頭便往身後的方向跑走了。
那是竹屋的方向。
虞堇堇知道，他不想讓人看見他碎掉的樣子。
可他不知道，那條他跑過的小碎道上都是他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