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厭沒說為什麼忽然有這樣的動作,從她手中将油紙傘接過來,微微傾斜,罩在她頭頂。
等到饒溫回來,看到陛下居然在給雲妃撐傘,他愣了一下。
容厭隻極為自然地道:“去碼頭。”
避暑行宮距離上陵距離頗遠,若是走官道,約有七八日的行程。容厭帶着葉晚晚走另外的道路,能将路程縮減至五六日,一路上少了那些觐見安排,這五六日也能在山水之間遊玩一番。
到了碼頭,饒溫拿着剛采買來的行李,從懷中取出名碟和銀兩。
渡口前,船上的管事一身便于行動的短打,瘦高的身形,梳着婦人髻,倚在船闆邊,依次檢查上船人的身份信物,等到晚晚等人,多打量了兩眼。
她家的客船配有镖師,船大而寬敞,能來她家的,多是些沒有私家畫舫,卻也有些家底的。
這一行人相貌都極好,站在人群中,就如珠玉在其間,哪個看着都不同凡俗。那站在中間的女郎,雪一樣白的膚色,花容月貌,眉目清朗,說是洛神之姿也不為過。
管事心情大好,低眸檢查名碟。
這三人是南下遊玩,三個人姓氏都不同,她柳眉挑高了些,瞧見容厭,仔細看了又看,笑眯眯道:“這位郎君有旺妻相啊。”
葉晚晚下意識也去看容厭。
容厭容貌美,隻看這張臉,也能多吃一碗飯,旺妻倒也不算無稽之談。
容厭沒什麼表情,饒溫卻下意識皺了皺眉。
時下鮮有這般說法,唯有對那些依靠妻子母家為生的男子,才會有人用上這詞。
這管事直接将這個詞用在陛下身上,冒犯之意不輕。
葉晚晚很快就收回目光,裝作沒聽見地側頭去看江面。
管事也不尴尬,收了銀兩,笑道:“水上日頭高,尊夫人可需要帷帽?”
葉晚晚下意識看向容厭。
他垂眸瞧着她,沒有出聲應下。
瞧不出他介不介意這“旺妻”,一個妃子也不是妻子。
葉晚晚移開目光,想了想,索性道:“他是我兄長,這位阿姊不要開玩笑。”
容厭眉梢微微擡起。
管事一臉不信,意味深長重複了一遍:“居然是兄妹。”
葉晚晚被管事這副神情看得有些臉熱,挂着理直氣壯的表情,扯着容厭衣袖卻步伐加快了些,很快登上船。
這艘客船雖然大,接待的人卻不多,沒過多久,便升起船帆,江風拂面。
葉晚晚強撐了一整頓飯的功夫,容厭沒抓着她的話說什麼。
葉晚晚呼出一口氣。
回房前,一個微胖些的男子匆匆走過來,尋到幾人,歉意道:“叨擾片刻,請問您三位可是預定了天字第一、二、三的上房?”
饒溫打量了這人兩眼,微微皺眉,“是。”
男子唉聲歎氣抱怨道,“今日恰有一間出了些意外,其餘船艙都已住滿……您看這樣,您三個人,免去吃食的費用……”
男子賠笑着看向晚晚道:“您二人可是夫妻?是否合住一間?”
管事瞧見男子在這兒,立刻走過來,聽到男子的疑問,笑罵了句:“什麼夫妻,人家還是兄妹。”
葉晚晚一眼就看着管事瞧她促狹的眼神,她本來毫不心虛,此時也不禁覺出幾分尴尬,扶了一下額頭,挂起端莊的微笑。
容厭瞧着葉晚晚,沒忍住,笑了出來。
有幾分嘲笑意味。
他沒有揭穿她的話:“是,我與她是兄妹。她自己一間,我與溫兄同住。”
葉晚晚低頭掩面不想說話。
管事爽快道:“就當交個朋友,是我家出了點事兒,我做主,這回直接免了三位這幾日的船費。”
管事心不壞,出手也闊綽,可葉晚晚此時着實不太想聽她再多說兩句,立刻點頭,就想拉着容厭趕緊走開。
管事瞧見她的尴尬,上前笑嘻嘻攬了一下她的肩,沖她擠擠眼睛笑道,“女郎生得這般好看,全是看在女郎的份兒上。”
說完,便風風火火往船艙走。
葉晚晚眨了眨眼,看着管事的背影,還有些不适應管事這般善意熱情。
她極少被人這樣喜歡。
對于他們而言,兩日的上房用不了多少銀兩,可她在父親死後,與阿姐艱難度日,她不是不知銀錢珍貴的人,她很感激。
管事走後,饒溫默不作聲将自己的行李拿走,悄聲對容厭道:“屬下另去尋船家找間放置雜物的房間安置兩天?”
容厭道:“不用,我同晚晚一間。”
聽到“晚晚”二字,葉晚晚頓了一下。
他的聲音好聽,念出這簡單的二字,卻似乎帶上了一層莫名的缱绻。
饒溫沒有什麼異議,很快便拿着行李去了房中,葉晚晚亦步亦趨跟在容厭身後,想要出聲喊他,“陛下”的“陛”字尚未說出口,便止住話音。
周圍人聲鼎沸,她要叫他什麼?
兄長,哥哥?
葉晚晚打了個寒戰,對着容厭,這幾個字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也沒看名碟上編造的名字是什麼,葉晚晚拉長了嗓音,猶豫着喊:“容……容……”
也不能直接喚他名字。
容厭看她一眼,發笑:“容、容?既是兄妹,妹妹,不應該叫我兄長嗎?”
葉晚晚深吸一口氣。
還不是那個時候,管事說他旺妻在先,他不應夫妻之名在後,她扯出兄妹這話,怎麼也和他脫不開關系。
葉晚晚忍下這口氣。
她擠出一個狗腿的笑容,“晚晚笨拙,本是想為您分憂,管事的玩笑對您實在冒犯了些啊。”
容厭似笑非笑,“随她怎麼說便是,你在意什麼?反倒是兄妹……莫非你喜歡兄妹苟合,禁忌一些的?”
葉晚晚被這話驚地瞪大了眼睛。
漆黑的眼睛沖着他驚詫地眨了又眨。
四下靜寂,此刻竟真有種悄悄摸摸、怕被人發現之感。
片刻,葉晚晚擠出一個谄媚的笑。
“這不是怕您覺得晚晚無趣嗎?兄妹這身份,陛下可還覺得新鮮?”
容厭幾乎要笑出來。
“如此,便又是我的錯了?”
葉晚晚挂起假惺惺的笑,“隻要您高興,那就全是晚晚的錯。”
容厭:“……好好說話。”
葉晚晚于是好聲好氣請他進門,仔細斟茶倒水,而後走到門邊,重重将門阖上。
“您好好休息!”
門闆隔開那個讨厭的人,眼不見為淨!
葉晚晚徑直往反方向走去。
臨近日暮,船上歌舞升平,船客幾乎都到了甲闆上,去看船家安排的歌舞。
葉晚晚靠在船舷邊吹着涼風。
總算能遠離容厭一會兒……伴君如伴虎,在容厭身邊,多待一會兒,她都累地頭疼。
夜晚的江風清涼柔和,江面月光與漁火同輝,人間煙火不輸天地山色。
在一旁坐着看歌舞的管事眼尖,瞧見她一個人,同身邊人交代兩句,便脫身出來,走到葉晚晚身邊,一開口便是辛辣的玩笑。
“沒和你家兄長一起出來聽曲兒啊?”
葉晚晚沉默了下。
她,真的失策了。
葉晚晚忍了這次,總歸,下了船便就當作沒有這事兒!
她沒再越描越黑,咬牙應了下來,“他忙,我自己轉一轉。”
管事哈哈大笑,拉着她的手,便往中間的案幾上去,“來,随姐姐一塊兒聽聽我家優伶的小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