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番話,不必說,在座的還算清醒的人都心領神會。他們都默認吳王、趙王分别下了淤積和散發之毒,但郇寰觀察吳王神色不似作假,他竟然懷疑如此明了的雙人局殺中還存在隐于幕後的第三人,而這第三人才是殺了魏王的淤積之毒的下毒者。
而這第三人,極可能在于吳王、趙王之外的諸人之間,在這大殿之上。
他究竟在胡亂想什麼?
場面亂了起來,郇寰的心也更嘈雜起來,最終有一個聲音蓋過了所有零碎的響動,他循着這樣的指示走到了偏殿。
門就在眼前,他們隻一門之隔,但他卻不敢推門而入。
郇寰覺得自己又對不起她。
分明從頭至尾,他什麼也沒有做。又正因為他自始至終什麼也沒有做,無論如何也都是無能為力的那一個,他更加愧對沈明枳。
除了夫妻,他們還是君臣,但這段君臣關系從締結根源上來說是畸形的,因為身為君主的沈明枳卻要求得身為臣子的郇寰的庇護。妻弱于夫,君有求于臣,機緣巧合下幾近平衡的關系陡然如東南天之将頹,天之驕女被迫折節,于是就有了起先,沈明枳扮演人妻時的溫婉賢淑。
郇寰是這段關系中的當權者,享盡了上位者的浮華虛榮,卻在更“強”者面前“屈服退卻”,作壁上觀沈明枳被傷害,而選擇無能為力。他不是貪得無厭之徒,也不是可以任意揉搓之鼠,如若執劍者是吳王魏王,他決計會讓他們血債血償,但向沈明枳揮劍的是趙王的親眷,動了她們就等于和趙王——他早早認定了的君主——翻臉。
這無疑是在考驗他對趙王的忠誠和對沈明枳的忠貞孰為強者。
而他一次次的選擇都是回避,也都傷透了沈明枳的心。
郇寰發現他自己很有沉溺柔情而不自已的天賦,如果沒有這麼多的阻礙,他和沈明枳興許在成婚多年後,會生出些諸如熱戀的情愫。他很樂意投入這樣一段穩賺不賠的感情,但沈明枳應當已經害怕了,心累了,甚至如現在這樣,漸漸心冷了。
月珰推門,門闆正撞上了郇寰的額角,這樣轉瞬即逝的疼痛讓郇寰驟然驚醒,随即就迎上了月珰惑而不解的眼神,“您……不進去嗎?”
郇寰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後無奈地扯了下唇角,側身給月珰讓了條道,目光已經往室内探去。
月珰心下一歎,又叫了郇寰一聲:“公主醒了。”
郇寰狀似深沉的眼眸一凝,來不及将月珰的形容舉止和她通傳消息的目的聯系到一塊兒,他整個人已經沖了進去,收不住力氣磕在榻旁闌幹上也覺不出痛來,隻見得沈明枳蒼白如紙的臉上,一雙蝶翼似的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顫動着。
孫先生正收拾着銀針,見郇寰一雙手局促地壓在被沿,便加緊了手中的動作,抽了一張紙,提筆寫了幾個字:“殿下要休息。”
這是讓他不要打擾,郇寰明白,可他怎麼看着沈明枳都不是已經清醒過來後又累得要睡去的模樣。但孫先生覺得他沒什麼解釋的必要,畢竟他一會兒就要到聖上面前去解釋,中了這樣霸道的毒還能撿回一條命,不是老天眷顧,而是以毒攻毒因禍得福。
不錯,正是南巡一路上中的稀奇古怪的毒救了沈明枳一命。所幸兩次拔毒都沒有将毒拔幹淨,兩次拔毒也沒法将毒都拔幹淨,也不知是哪種毒,在這樣危及的關頭與這樣發散的毒相互抗衡而不顯弱勢,僵持許久,最終熬到了兩敗俱傷、能讓他将它們一并剔除的時候。
孫先生最後又看了熟睡的沈明枳一眼,起身朝郇寰一禮,背着自己的藥箱,又端起擱在架上的一盆血水,艱難地出了裡間。他很從容,就連沈明枳病危時他依舊很從容,和當年救治皇後時截然不同,但這樣從容的孫先生一出門,就聽見大殿上聖上的暴跳如雷,不由得一驚,差點一盆血水都潑在了自己身上。
沈明枳救了過來是好事,但聖上怎麼反而更加生氣?
“無辜!一個個都是無辜的!給朕去查!不論什麼三司會審,什麼天家顔面!朕就要一個結果!”
孫先生将血水交給錦麟衛,在丹墀投下來的陰影中立了片刻,靜靜地不知想到了什麼,得了龐大總管的催促方才從容地走到中央。
三司會審?這絕對超出了公主的預料,也讓他暗暗吃驚。
“三司會審?”
柳曦既的臉色絕對算不上好看,不阿不免更心焦了幾分。他難以想象大人在聽到兖國公主中毒後會有怎樣的反應,但他還要如實禀告:“公主也……中毒了,但救回來了,已經沒什麼大礙。”
果然,已經收好了案牍走了幾步将出值房的柳曦既整個人陡然冷了下來,片刻,他道:“你仔細講來。”
不阿撓撓頭:“就是……公主中毒,其餘的,什麼也沒有漏出來。”他隻是得了内監的傳喚來支會柳曦既一聲,具體的細節他一個外人怎麼可能知曉。
柳曦既的腳步又快了些,一言不發地行至都察院大門,就見介含清業已等在了那裡,門後還負手站着下衙路過的梅如故和喬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