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如故反反複複就隻說這一句話,以至于喬緻用猜出了一二,但還是猜不出這個“忘八”的身份。想來,能讓梅家甯可将女兒的婚姻浪費入皇家也要避開的人,應當不一般。
而柳曦既就明了多了。梅問香和吳王有過一段情緣,這也好像就解釋了接下來,仍念舊情的梅問香成為太子妃後,東宮慘淡的境況;這也好像就解釋了東宮亡故之後,重重拱衛之下,吳王是如何用染有梅香的“留命”之毒要了皇孫的性命;這也好像就解釋了,失了孩子的梅問香為何會走上自裁的絕路。
一切都有迹可循又順理成章。
但柳曦既向來清醒,很快就從沉溺這樣的哀傷中掙脫,不禁思量起梅如故突如其來的往事慨歎緣故為何。
往事傷人。
梅如故甘心再被傷得體無完膚,絕對不可能是因為簡簡單單的一杯酒,絕對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暗中伏筆。
“老喬!”
喬緻用答應他:“我在呢在呢!”
梅如故伸手四處要抓,“叫柳曦既!叫他來!”
柳曦既剛要走,聞言止住腳步回身看已經醉得不成樣子的梅如故。
“他沒走沒走!”
“老喬,你也是長子,可你家不一樣,我要問柳曦既。”
柳曦既走過去,“你問。”
“柳晢,你覺得我們家究竟是為什麼要走到這一步?我梅心何至于此?!”
喬緻用與柳曦既一同沉默下來。
“梅問香說我,為了建功立業,把全家人都搭了進去……”他的聲音發顫,“你知道她是怎麼說的嗎?她說我梅心站了太子,她為什麼不能站吳王?那你是家中長子,也隻比我早那麼幾個彈指,你做得的事,我為何做不得?”
喬緻用不忍聽,拖着梅如故的兩臂就要把人安置在矮榻上,誰知梅如故一甩手,差點摔了下去,幸好柳曦既拖住了他。
“我父親是貞正之臣,一輩子隻為了百姓的天下赴湯蹈火,何曾想要通過黨争來榮身榮族?搭上當今聖上的東風這都是命數、眷顧!可我梅家本是清白不争的人家,你這麼一攪和,梅家的安甯就沒了!隻有萬世的皇帝,何曾見過千年的太子!如果運數不佳,東宮傾覆,你知道梅家百年基業要遭怎樣的打擊嗎!你憑什麼能覺得梅家所有人的命運和前途!”
那時候,梅如故起得氣血上湧:“就憑我是宗子嫡嗣!”
話吼出口,梅如故看着梅問香的眼裡不自覺地多出了哀傷。
可他說錯了嗎?梅家基業最終還是要交到他手中的,他要挑一家的擔子、擎他們的天。梅問香從小就被寵得無法無天,她不懂這種子承父業的艱難和責任在肩的重壓,她隻知道她的要離她那虛無缥缈的愛情千裡之外了。
梅如故目光渙散,大抵是水折光路的緣故。
“喝酒誤事啊,平時我也算個謹慎的人,她字不好,我便不說寫字,她少時摔個跟頭磕破了額頭,我便久久記着樣貌是她的忌諱,家裡誰不把她捧成了公主?可那時候,我居然說了那麼多惡毒的話傷她。我說,像她這樣的姑娘,嬌氣上天,說才情屈指可數,除了出身和美色,誰會不顧一切地‘愛’上她?吳王勾搭她,不就是為了皇位麼,死死糾纏,不就是想要皇位嘛!他愛她嗎?他真的愛她嗎!”
“成全他們,她固然高興,可她是我妹妹,我不能看着她去死!”
梅如故直要嘔出血來。
喬緻用攥着他的手。
他苦笑:“我讨厭那時候的自己,我讨厭這樣不可一世說一不二的自己,可我不能讓她去死……她說我涼薄自私,說我犧牲她的一切隻為了太子、隻為了自己的仕途……我涼薄,我自私,我自以為是……早知道是現在這個結局,倒不如當年遂他們的意,總好過回憶起這段兄妹之情,彼此全都是經年不散的恨。”
少無适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
“柳晢,我本來覺得,你我最不像了。”
柳曦既低頭看着手背上那道淚痕,沉默良久。
兄妹,父子。
他隻覺得頭疼欲裂。
“給他叫碗解酒藥,好好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