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一爵判了流放,發配西北,恰好要去靖安。
倒不是寇家齊心協力要救他于危難,而是昨日晚間,西北傳來了長甯在義律懷孕不久就要生産的消息。這是件好事,加上長英的水磨功夫,竟然讓連日大動肝火的聖上抒懷片刻,此刻正應景地聊着長英和長華的婚事,長英提了一嘴戒子,戒子輕車熟路地将老九推出來擋箭。
秦王老九就是這個時候,踏着殿内沉吟而來。
“說曹操曹操到。”邕國一拍手笑道。
老九心道不妙,但還是等所有禮數周到過後才伸長了脖子仔細傾聽。
長英歡笑:“方才正說到九哥的婚事,九哥就來了。”
老九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袖手旁觀的沈明枳,她和郇寰都隻顧自己喝茶,一副看戲的架勢,但指不定他們心裡有多激動與焦躁。收了眼神,老九笑而不語,靜待後文。
聖上道:“老九。”
“兒臣在。”
“聽說你一直思慕介含清的妹妹?”
聖上單刀直入,老九也不畏懼,“是。”
沈明枳從茶盞上移開目光,望向直身跪坐到中央的老九,從容有度,應當是胸有成算不慌不忙。
聖上笑:“那介家是什麼意思你打聽過了嗎?”
老九早有腹稿:“父皇也知兒臣曾經荒唐,名聲不大好,介大人愛護幼妹,起先不願應允兒臣……”
聖上再笑:“哦?後來呢?”
老九也笑:“後來當然是答應了。”
“那你為什麼不來請旨?”
老九皺起一張臉:“因為介姑娘看不上兒臣,兒臣也不想勉強。”
聖上戟手大笑:“你可知錯了?後悔了?”
老九連聲附和:“後悔了後悔了。”
長英掩唇嬌笑:“那這可怎麼辦?難不成讓九哥當一輩子的光杆?”
聖上沉吟片刻,“那朕明日再問問介卿。”
衆人面色不改而心中一凜。
老九剛要拒絕,就聽沈明枳道:“父皇問介大人有什麼用?要緊的是讓介姑娘回心轉意,介大人那麼疼愛妹妹,肯定不會違了妹妹的意思。”
聖上輕歎:“也是。”随即,他怒目斥起了老九,老九得了沈明枳的提醒,順着聖上的口吻自嘲道:“是啊,兒臣文不成武不就,老來一事無成,正經人家的姑娘是絕對看不上兒臣的。”
聖上邊思忖邊怒罵:“你還老,那朕就是一副枯骨了!”
老九笑着連連道歉自己嘴巴笨說錯了話惹了聖上不快,就聽聖上的語氣比先前更随和了幾分:“朕聽淩卿說,你最近常向朝中的武将讨教本領——”
衆人一驚,尤其是趙王,錯愕已經溢于言表,越過老九直接求助似的望向了對坐的郇寰。郇寰沒有沈明枳來得淡然,但多日的疲倦早就開始逐漸麻痹他的外露情感,倒叫旁人錯會出他幾分勝于往日的肅穆冰冷,趙王就是被他這樣冷漠的眼神吓退的,更兼經過了開春來的這麼多變故,他心中有愧,更不敢直視郇寰。
錦麟衛暗查百官的權力在開國時就被削減,到現在的升平一朝,已經和其他親軍衛的職責大緻一般無二。但聖上竟然讓淩雲重所率的錦麟衛去監視平平無奇的秦王的一舉一動,這其中的意味讓人細思極恐,且秦王本身的舉動就已經足以讓人生寒。
果不其然,似是就要印證所有人的猜測一樣,聖上繼續道:“既然你已決心悔改,那這樣吧,朕剛打算讓現任骁騎衛指揮使王知蔚轉甯遠都督,那這骁騎衛指揮使的位子就由你來坐。”
前幾日兵部尚書杜育博之孫、杜蔻之兄、甯遠都督杜茂回京述職,出了杜蔻那一檔子爛事,杜茂必然是無法續任的,是故朝中關于下一任甯遠都督人選的議論紛紛揚揚,壓誰的都有,就沒人料到會是毫不起眼的骁騎衛指揮使王知蔚,也沒人猜到空懸的指揮使之位會落到同樣毫不起眼的秦王身上。
老九裝作受寵若驚,心中這下才對沈明枳當時的話全然相信,等聖上開始催他,他才拿捏着歡喜的分寸扣頭謝恩。
對于吳王來說,喜事變悲事,大抵如此。
對于老九來說,悲事變慘事,不過如此。
前一刻還兩手空空、無關緊要的自己,現在一手有介含清相幫、一手有骁騎衛相護,能壽終正寝的機會更小了。雖然他早就活過了十八歲,也過了弱冠,再死,就不算夭折了。
吾獨何人,能全其壽?
此後這條命就不僅僅隻是母妃和自己的,還是介含清的、所有支持他、依仗他的人的。
介含清因為秦王攜領骁騎衛之事一夜未眠,等他一大早洗漱完出了值房,打算摸索些吃的然後就去幹活,就見已經有人候在了門外與上衙來的梁樹遠說話。
不阿送過了梁樹遠,笑着迎上來朝介含清施禮:“介禦史早。”
“不阿小哥也早,是柳大人有什麼吩咐嗎?”
不阿點頭,“大人在值房等您。”
介含清又看看天色,一邊随不阿往柳曦既的值房走,一邊問道:“大人不去上朝嗎?”
不阿搖頭,“大人昨夜當值染了風寒,今天就勞煩樓大人遞了請假的條子進宮。”
開春來柳曦既接二連三地生病,不提一些棘手的原因,介含清是十分擔心他的身體狀況。往年他也生過點小病,但每一次都帶病上值,從沒見過他請過一次病假,今年卻一反常态,且一休息就是三五天。三五天,足夠讓整個都察院都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