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叫我。”郇寰掉頭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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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叫我。”喬緻用攜着南夫人的手微笑,又貼得更近了些輕聲道:“辛苦你了。”
柳曦既與他們夫婦二人見完禮後就負手立在一旁,觀賞他們夫婦恩愛不言不語,直到喬緻用依依不舍松開了南夫人的手,想起來剛從宮裡趕來風塵仆仆的來賓連口熱茶都沒有喝上,才赧然笑着請人走到了後院。
“嫂夫人要親自下廚嗎?”一直不說話的柳曦既突然問,這正中喬緻用下懷,“是啊,你們可有口福了,我家蕊姬的手藝真的是一絕,你一定得嘗嘗——”
柳曦既蹙眉,“我們?”
喬緻用正說得起勁,也沒來得及管自己在這樣一個孤家寡人面前大肆吹捧炫耀是何居心,突然被他打斷了話,愣了一下,正要接話,就聽一聲中氣不足、風流有餘的長笑從箭架後傳來:“不錯,就是我們!”
梅如故笑盈盈看向柳曦既,随意地示了禮,一邊擺弄起手上那把黑柘牛角弓,掂了掂它的分量,一邊吐槽事事謹慎的柳曦既:“老喬請你過府嘗嘗南夫人的手藝怎麼可能隻招呼你一個人呢?也太貪心了。至于他們私底下罵我們結黨營私?随他們,百兒八十年前咱們就是一家人了,這刻闆的印象是抹不去的,放寬心好了。”
也不知梅如故這番話那個詞噎到了柳曦既,他的呼吸不可察地一滞,喬緻用将一把看着輕便實則費點勁兒的弓塞到他懷裡的那個勁順便将他錯亂的呼吸理勻,柳曦既便收了魂撥弄起弓弦來,一聲長而亮的弦顫中,梅如故長長歎氣:“老喬,你現在可以嘲笑我們兩個都是文弱書生了!”
喬緻用笑着接過梅如故手中的弓,從箭筒中随手抽出一隻羽箭搭了起來,一邊瞄着靶子一邊說道:“書生?老書生吧!”
“嗖”的一聲那箭如同一道閃電裂開了虛空,正中靶心。喬緻用滿意地收手,還細細看着靶子上震顫的箭尾,順便從箭筒裡抽出一支箭遞給執弓的柳曦既。
柳曦既沒有歎息,隻是盯着被他長滿繭子的手捏着的箭有些出神,随後擡起臉,非但沒接箭,還将手中的弓一并推了回去,淡然道:“我已經拉不動弓了。”
這似乎是對喬緻用那一句“老書生”調侃的回複,但喬緻用還是從中聽出了幾分不可言狀的傷感來,更遑論聞言嬉笑神色盡數褪去且又攏了攏披肩的梅如故,立時有種兔死狐悲的物傷其類之感。
何止是拉不動弓?
他梅如故已經是一個病秧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每逢時節更替就成了捂在毛領子裡的藥罐子。
這些東宮舊臣中,當年就屬他和故太子最親近,故而君子六藝,故太子要學,他這個陪侍的也樣樣精通,莫說射箭,就連騎射也不在話下。他的手寫得了詩詞歌賦、繪得了錦繡山河,也挽得了弓、掌得了劍,農夫鋤田、漁夫下水、獵戶入林,哪一項是他梅如故做不得的?
梅如故理了理自己愈發低霾的心情,接着柳曦既的話調侃道:“唉,柳曦既啊,我最近聽聞宮裡哪位公主對你特别上心?生辰宴請了你你還裝病?”
莫說都察院裡,就算是宮裡也沒人敢這樣調侃他的,但也不排除有不怕死的上趕着來找他不痛快的,譬如現在閑得發慌的梅如故。柳曦既掃了他一眼,靜待下文。
喬緻用在兵部對長英公主生辰宴的事情略有耳聞,隻是礙于老上司的面子不好意思特意打聽,奈何這些風啊雨啊自己要打進來,他也不能就此關窗惹人閑話,正進退維谷時忽然聽老友也牽涉其中,不由大驚:“是長英公主?”
“你這消息也太落後了。”梅如故嫌棄他。
喬緻用不理會,隻上上下下看過柳曦既,覺得他也未必就是裝病,關切問:“你身體沒什麼問題吧?”
話落,梅如故高高挑眉,柳曦既微微睜大了眼,喬緻用方才恍然自己這句話中可能被聽出别樣意味,連忙要解釋,卻被一臉幸災樂禍的梅如故打斷,一副捶胸頓足哀其不幸的樣子,要多做作有多做作,“老柳啊!為兄早就勸過你,到了年紀就早點娶妻生子,早有了家室也就不會有這麼多糟心事和人來煩你了!”
柳曦既抿唇不語,喬緻用給在演得上瘾的梅如故來了一肘,“你是擔心你家老幺嫁不出去!”
梅如故啧了一聲:“我梅心的閨女大可在着化隆城裡慢慢挑!什麼叫嫁不出去!”
喬緻用笑彎了眼:“那你着急什麼?次次拉我去給你挑女婿,幺幺才那麼小你操的什麼心。”
梅如故故作傷心地望了作壁上觀的柳曦既一眼,“女婿易得,好女婿難道,好舅姑更難得,長得标緻行事端正家世清白為人和善前途光明的就是極品,我可不得早點下手!更何況近水樓台必須先得月!”
喬緻用也瞟了神色淡淡的柳曦既,大笑不止:“老梅你這是占他便宜!”
梅如故是巴不得讓柳曦既當自己女婿才滿意,天天催着柳曦既趕緊生個兒子來配他家梅譜,人家柳曦既連姑娘家的手都沒摸過叫他怎麼生兒子,真是心裡沒譜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喬緻用無奈搖搖頭,笑得快斷氣,将方才自己言辭不妥惹出的禍端全都抛諸腦後,但對梅如故的話贊不絕口,雖然自己還沒有一兒半女,但也着實被梅如故這股子老丈人的擔憂勁兒感染到了,且他向來愛幫人參謀,一來二去,話題又被他和梅如故兜回了長英公主和柳曦既身上。
前些日吳王逼死良家女的事情沸沸揚揚,現在一提起與皇家有關的事就不得不說一說吳王這回丢的臉和民心,連西南氏族那裡都難以交代。
喬緻用也是個中立人,但因為沈明枳嫁了郇寰的緣故,也樂見吳王吃癟,說起這件事來很輕松,但瞧着柳曦既和梅如故的臉色不佳,一句話沒說完不上不下地噎在喉嚨口,忙回頭捋自己的話頭,怕自己犯了誰的忌諱。
梅如故越想越氣,盯着喬緻用琢磨着将他拉下水是否道義,但見柳曦既考究的目光移了過來,考究之中帶着幾點警覺,登時什麼恰當不恰當、仗義不仗義的念頭都沒有了,心中唯有和柳曦既對着幹的想法越發嚣張,他逆流而上、直言開口:“柳大人,接下來可得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