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緻用一驚,柳曦既寡淡的反應卻出乎梅如故的意料。在立儲一事上,柳曦既和他一樣,根本不是規規矩矩在吳王趙王這兩條道之間做選擇的人,但即便他們間接目的一緻,柳曦既也不是一個輕易願意與自己合作的人,可因為諸多複雜的緣故,孤傲的柳大人不得不與自己聯手。柳曦既很明擺,不想讓自己連累更多人和他們一起走這條絕路,局外人喬緻用就屬于這樣的“更多人”。
喬緻用是個自由得幾乎散漫的性子,自故太子死後東宮無主,他們喬家沒有了儲君的羁絆,富貴不再但安甯有餘,這偏巧合了喬緻用的心意。他一不求大富大貴,二不求蔭蔽兒孫,三不求光宗耀祖,建功立業什麼的都是世事所逼,走到現在都是過去多少年積攢的福報和幾代人的決心,讓這樣一個人陷入生死漩渦,他梅如故問心有愧。
但他梅心“沒心”,他的心早就死了。
“接下來都察院有得忙……”
喬緻用神情凝固,“如故,怎麼回事?你也牽扯其中嗎?”畢竟喬緻用也一直以為,他梅如故也是同自己一樣走的是不偏不倚的陽關路。
梅如故笑笑,拍拍他肩膀:“柳曦既都沒緊張,你緊張什麼?”
喬緻用的擔憂溢于言表。
梅如故正視柳曦既:“你還記得,去年大概也是這個時候,我向公主借了點人?”
柳曦既記得,他還抱怨沈明枳小氣隻借了他八十人,結果被自己一通刺探過後洩露了自己的目的,就是打算借田畝一事捅順風順水的趙王一刀子。
“嗯,繼續。”
“借什麼人?”喬緻用一臉迷惑。
梅如故沒管他繼續道:“然後我就發現,吳王也在翻他趙王哥哥的田畝爛賬,所以——”
柳曦既的目光一凝,心中不詳的預感越發強烈,挑了半邊唇角冷冷重複問:“所以?”
梅如故攤攤手,“所以我們就聯手啦。”
喬緻用不知前因,但聽到此不由大驚,一句“老梅你糊塗”還沒喊出嗓,就被柳曦既一句冰冷刺骨的事後警告搶了先:“你知道你在幹什麼?”
“對,我知道,我在向吳王投誠,吳王以為我要扶持他。”
他語氣十分漫不經心,更惹得柳曦既一肚子火,“敵者有罪,叛者至罪。”
他們走的這一條路很險,稍有不慎就會被趙王、吳王兩者一同夾擊,但最壞的下場也不過是被判為敵人;可如若梅如故假意投靠吳王結果放了暗箭,成為了吳王眼中的叛徒,那不僅吳王容不得他,任何一個王也容不下這樣一個“三姓家奴”,他的下場可想而知。
除非他有十全的把握,可以一擊即中、制死吳王。但連逼宮謀反、殘害手足的魏王都能保全性命,柳曦既真的想不出,現在有什麼方法可以置之死地。
梅如故趁柳曦既還沒有想通關節,轉移話題:“你不必擔心我,得和我一起擔心下這個沒腦子的吳王!”
他幾近暴怒:“他連這點恥辱都忍不了!急急忙忙就要把趙王隐田偷賦的事情抖露出去!他不是腹地做小忍了十幾年嗎!和燕王一起裝孫子裝得比人家親孫子還要孝順!現在得了點風光就什麼也忍不了了!他身邊就沒有長腦子的人勸勸他嗎!”
喬緻用拉住四處亂竄發着火的梅如故,輕拍他的背以示安慰,“現在抖露此事也不算匆忙,有實證咬死趙王不就行了?”
梅如故推開喬緻用,焦躁得又開始來回踱步,“你不懂啊老喬!”
梅如故又掰起手指慢慢給他講:“軍政之後田務為要,當年鄭藩虢之事沒有一刀斷了魏王的生路,并不是鄭家的威脅不夠大、魏王的野心不夠恐怖、聖上仁慈,而是這樣的軍政大事在朝中人看來,就隻是黨争啊!”
喬緻用一愣,又聽:“還有什麼費志臯、鄒秉童,還有刑部謝補之的事情,牽扯田務!這是生民第一大事!國之痛處!結果呢,該貪的繼續貪,該當官的繼續當官——”
喬緻用聽明白了,該貪的每個人背後的利益集團都在貪,至于該當官的繼續當官,指的應該就是兖國公主驸馬郇海山。
梅如故手掌都被自己拍紅了,但他還在聲嘶力竭:“屁點事都沒有!為什麼?因為這也是黨争啊!直到最後魏王豬油蒙了心造反逼宮,該殺的都殺了,可殺可不殺的就沒殺,這是為什麼?還是黨争啊!”
“聖上也在憐惜被黨争逼得走投無路的兒子!”
“但這點憐惜,害死人啊!現在吳王就這樣把事情抛出來,那還隻能是黨争,既然是黨争,那趙王要脫罪反咬輕而易舉,他吳王也一點不幹淨,到頭來,又不過是他們奪儲較量中的一環!”
柳曦既看着梅如故心氣上湧時的癫狂樣,将自己按捺了很久的問題壓了下去。
其一,蒙了魏王心的豬油究竟是不是他梅如故自己?柳曦既一直很好奇,梅如故身不在京,卻能準确地預警到魏王的動作,他憑借什麼?
其二,梅如故大罵吳王無腦,早早抖露趙王田畝事隻能淪為黨争犧牲,但在柳曦既看來,隻要趙王和吳王仍在,“黨争”一事就永遠無解,根本不是時間可以解決的,那他梅如故究竟在痛惜些什麼?他還有什麼格外不可告人的預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