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還是提了燈悄悄跟了上去。
這碗藥食同源的湯并着一些糕點本都是要送往當時懷有身孕的羅美人處。半路上遇見了玩耍的長甯和臨川,随後沈明枳不知道她們說了什麼,臨川就接過了盤子,和長甯一起高高興興地去給羅美人送東西了。
在半路上長甯被小石子絆了一跤,于是送東西的重任就全交給了臨川,風風火火地領了一幹宮女往羅美人住處去了。
沈明枳覺得自己很沒有必要前去。
她人雖不大,但宮裡這些陰謀陽謀見了不少,心思也遠不如宮外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單純。她曾聽過梅如故不經意地和太子長兄嘟囔過一句,說是什麼宮裡的皇子太多,縱然你不想害他們,他們長大了也未必不會害你雲雲,太子長兄雖然斥了他,但沈明枳觀察他的神情,他打心底也是贊同的。
所以,她邪惡地想,羅美人失了孩子,臨川捅了潑天大禍吃了教訓,簡直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于是她打道回府。
但這件事一直像塊石頭壓在她心裡,簡單地用完晚膳,她就一個人去禦花園裡散心了。
走到一處假山石堆成的花草窪地時,她忽然聽見了嗚嗚咽咽的哭聲。
是臨川。
她的腳踝流着血,面白如紙,嘴唇上一點血色也無,隻捂着肚子,冷汗直冒。一見沈明枳提燈踏月而來,她眼裡積蓄的眼淚決了堤,聲音沙啞地叫救命。
沈明枳感覺流血的不是她的腳踝,而是自己的心。
她有愧疚,但她竟然還有幸災樂禍。
“我背你去後廷署。”想讓自己心裡好過一點的沈明枳将燈安放在石頭上,蹲下身就要去擡她,她受驚似地揮開沈明枳的手,沙啞着嗓子說不出一個字,用盡這一點力氣後,連搖頭拒絕也不行。
“怕我摔了你,那我去喊人過來。”
臨川扯住她的裙擺,那雙常常充滿了昂揚神采的眼睛正在淚水迷蒙中懇求她,懇求她不要留下她一個人,她害怕。
沈明枳一咬牙,心裡雖然在一片自責聲中罵罵咧咧,但還是将傀儡似的臨川背到了背上,拿了燈,一腳深一腳淺地在夜晚中憑記憶找去太醫院後廷署的路。
期間摔了一跤,好在路上遇見了羽林衛,縱然臨川再不想讓人知道,快要被累死的沈明枳還是向羽林衛求助,送她們去後廷署。
太醫院在外皇城,這個點内城落鑰,根本無法出宮,唯有去内城的太醫院後廷署,讓裡面的内監和醫婆幫忙往外皇城遞條子、幫忙看診,等天一亮再宣召太醫。
臨川這個丫頭,竟然以為自己快要死了,還懇求她不要驚動帝後和太醫!
沈明枳沒管她的哀求,當機立斷,讓人去東宮報信,通過東宮去外城請太醫。
侍藥内監和醫婆對緩解臨川的痛苦沒有半分作用。等太醫的那一個時辰,是沈明枳良心最煎熬的一個時辰。
後來太醫來了,太子、太子妃來了,帝後來了,臨川還是痛了一夜,天逐漸亮起來後,她才逐漸睡了過去。
沈明枳在太子懷裡也哭了一夜。
但她還沒有吐露自己看到的事情時,那個下藥的宮女就被抓了起來,指使宮女下藥的另外一個什勞子美人被揪了出來。那美人一直說自己是冤枉的,但沒有人聽。
沈明枳莫名相信那美人幾分,就懇求太子,太子沒法子,隻能讓太子妃梅問香去詐一詐那個宮女,結果就詐出了真正的幕後主使寇妃。
寇妃綁了那宮女的的老子娘兄弟姐妹,以此要挾,梅問香騙她說今夜哪裡哪裡平白橫死了一家人,叫什麼什麼的,家裡有一個女兒在宮裡當差,你若不信,可以等天亮了送你去見他們的屍首雲雲。
那宮女什麼都招了,還說上頭的娘娘本就計劃着趁着今天臨川郡主在宮裡的機會,要讓臨川去送東西,殺殺那對跋扈母女的威風,小孩子一騙就信,誰料長甯小公主也要跟着,于是她就讓長甯小公主摔上一跤,免了禍事。
然後羅美人看見臨川郡主來送東西,即将為人母心裡慈愛泛濫,又瞧着郡主喜歡那甜湯,就呈了點湯和點心每樣各拿了點送給郡主當零嘴,而羅美人因為脾胃不佳,并沒有喝那碗湯。
沈明枳深深吐出一口氣,在淩雲重波濤洶湧逐漸平息的注視下,執了桌上的茶壺斟了兩盞茶。
“從現在起,你也要保守這個秘密。”
沈明枳又歎息:“她這幾天哭得很傷心,你想辦法去哄哄她吧。”
淩雲重張張嘴,找回自己的聲音後,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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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樂坊不愧為化隆第一酒肉場,随便一個司茶送酒的婢女都别有一段脈脈風情。
那女子如同染了一身紅水的美女蛇,擡眼與沈明枳對視瞬息,讓如龛中鬼神肅穆的公主,有一種近心抹了金漆的肌膚被輕輕蟄了的感覺。她向來對美沒有敵意隻有欣賞,對這樣的美更談不上嫉妒,一種别樣的酥麻自“傷口”直蹿入裡内,讓一個女人都被麻痹、為之駐足,全然無法細揪她輕輕撞上自己肩膀時,看不見的地方有着怎樣的動作,何談男人。
沈明枳刻在骨子裡的自持容她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她端的漆盤上羅列着的酒壺,幾隻新豐和碧光被烏泱泱的武陵春排擠到角落。但就是這樣劍拔弩張的“酒局”,在這女子水蔥似的手指下,巍巍安穩如同靜置棋盤,紮壺口的紅絲縧都垂垂不動。
“失禮了。”
這個地方不是權貴就是豪富,來去自若的女人不是貴人就是妓人。這女子在五分從容之中略漏出五分畏怯,畏怯是對高自己一等之人的敬和讨好,從容又不讓人覺得她低微至泥底塵埃,身段窈窕而别有潔緻,再加上莺啭似的嗓音,渾然就是濯清漣而不妖的水仙,讓人都不忍對這樣的一朵花兒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