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節至,沈明枳很不情願地收拾好出門,坐在馬車裡搖搖晃晃昏昏欲睡。行至啟明門前車突然停住了,沈明枳以為是到了宮門不得乘車,月珰要先下車放馬凳,就聽得外面吵吵嚷嚷沸反盈天,不由得皺眉問道:“宮門喧嘩,怎麼回事?”
不常随公主出門的冬兒早閑不住了,一溜煙搶下車前去詢問,不一會兒雀躍地跑回來禀道:“殿下,落榜士子鬧事呢!”
月珰又驚又疑:“秋闱放榜已經十幾日了,要鬧怎現在才鬧起來?”
冬兒搖頭道:“聽說是豪族舞弊,現在人堵在啟明門前,硬是要讓三法司和禮部給個交代呢!”
沈明枳聽罷,打了個哈欠後冷笑:“京畿之地的鄉試由京兆府、扶風郡、馮翊郡共辦,若涉及舞弊,當找這三者,頂多拉上監察不利的都察院和禮部,與刑部、大理寺何幹?他們要堵門,堵東長安門更劃算點。”
月珰:“……”
冬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随後焦急道:“那那這樣誤了入宮時辰怎麼辦?”
沈明枳挑起車簾,見已有官兵前來控制局勢,也有幾輛一樣被堵住的的車開始掉頭,心中幾日來盤桓着的煩悶再度勢起,輕輕一摔簾子,揚聲對車夫道:“去東長安門。”
冬兒皺着臉道:“此番必是趕不上時辰了。”
沈明枳從縫隙中瞥着窗外漸漸遠去的叫嚷不休的年輕人們,想起了梅如故的那兩個弟弟。她倒是很久沒有與梅如故通消息,也不曉得梅家兩位公子現在是什麼光景。常年常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但因着怕有故人牽扯,沈明枳覺得此次更加棘手,又或者是事情本身就很複雜,沈明枳心裡再被籠上一層陰霾。
她想了片刻,淡淡回道:“趕得上。”
就是可能會撞上一些熟人,比如,甯晨铎。
沈明枳還是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好在他們隻是君臣禮節略微往來妥當後,就堪堪擦過肩。
如若不是現下禮部上下一鍋沸水,甯晨铎其實是想耽擱沈明枳一點時間說幾句話的。想見她一面不容易,從前沈明枳有每月去雙塔寺上香的習慣,他就小心地遠遠看她一會兒就心覺滿足。那件事情過後,他沒臉去見她,她也不怎麼出門,出門也有郇寰在一邊守着,他見上一眼不覺滿足,又逼着自己不去注意她,害怕貪婪的口子一開,他就真的淪為情愛之奴。
他其實沒有做好準備,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可就是對這樣珍貴的機會的流逝感到失落。
但甯晨铎立即收起了失落,因為他看見東長安門人來人往中一個绯袍疾行的身影,臨風有度,總讓人有種凝視日頭過久而随後觀其他景色都覺黯然的幻覺。
郇寰正一壁與大理寺少卿薛康文說着話,一壁朝自己這裡走來。但顯然郇寰沒有看見自己,又或者看見了自己還裝作沒看見,徑直而過,然後借了兵部和戶部的道,匆匆往三法司去。
甯晨铎更覺一種可以沖潰心堤的失落湧來。
啟明門已經堵到,人人都要借道東長安門了嗎?
确實,啟明門已經是燒幹了的一鍋粥。
郇寰隻覺得這把火旺得快把他的心肝都焚盡了,差點忍不住一把将驗屍格目摔在了迎上來的屬下心口,咽下喉嚨口那句“京兆府都幹什麼吃的”,幹巴巴地換成了“柳曦既在察院?”
屬下顫巍巍将紙張收好,怯聲回道:“柳大人方才來過,不見尚書大人,就往宮裡去了。”
郇寰再一皺眉,薛康文忙要緩和他的火氣,“卿寺卿和陳尚書也已經入宮,海山你也趕快去吧,這裡就先交給我和小陶。”
郇寰點頭,一邊接過遞來的素帕擦過汗水,整理衣冠,一邊告誡屬下:“告訴嚴中立,大膽放開了幹,既然犯到我刑部手上,就别怪我們不客氣,也不要在都察院的禦史面前丢了我刑部的臉。”
薛康文擦擦汗。
刑部的頭頭中,最好拿捏的莫過于左侍郎嚴中立,新來的年輕人一個比一個猛,譬如右侍郎陶識禮,作風雷厲得他一個老油條都想惜命,當然刑部上下最兇悍的還要數郇海山。唯有這個嚴中立,四平八穩,虎皮裡面躲着的綿羊,和稀泥的本事可以和禮部那些要退休的老頭子一較高低,做事和其他人比起來就顯得畏首畏尾、縮手縮腳。
不過這回嚴中立沒必要瞻前顧後。能讓鬧事的士子趕在千秋節堵宮門,京兆尹當是不想幹了,還無辜牽連了比如他們大理寺這樣可憐的八百年都攤不上事兒的凄苦衙門,得罪了皇城兵馬司那群惹不起的爺兒,葛宏才老大爺真是嫌命長。
薛康文歎息。
默立禦書房的清一色绯袍的官兒紛紛為葛宏才點蠟。
“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這是什麼意思?要逼宮嗎!”聖上的怒吼讓整座屋子都抖了抖。
“你禮部千挑萬選派人主考考出了舞弊?你禮部幹什麼吃的……”
郇寰随着禮部尚書陳陣、左都禦史柳曦既、大理寺卿卿楷等一個個“誠惶誠恐”地跪下後,在聖上來不及注意前将袖子上飛濺到的唾沫星子按滅。
從進了禦書房開始,他們就站在一邊被迫替葛宏才承受着雷霆萬鈞。他郇海山兢兢業業,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被指着鼻子罵過了,能讓他再度夢回還是主簿郎中那段被人追着罵的經曆,葛宏才功不可沒。
事了後,他該如何謝謝葛大爺呢?
郇寰掂量了下自己的份量,覺得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刑部尚書有點排不上号,等前面的神仙們撒過氣後,葛宏才應該連骨頭渣都不剩了,挫骨揚灰又損陰德。算了,自己還是發發善心,好歹葛宏才也曾是為他操勞過的長輩。
從前他在襄陽侯府當少爺時,常常将着一幫比他還難伺候的少爺去聽葛大爺談天談地談人生,喝茶喝得勤,堂下小吏都知道他雜七雜八的香料不放、不是六分熱的水不喝雲雲;現在他都在襄陽侯府當老爺了,時不時還得和這位大爺寒暄冷暖,沒感恩也有感情了。
郇寰煩悶地輕哼,實實在在地接下了聖上的每一句指摘。
待罵聲告一段落,聖上有些脫力地攤在龍椅中,點點呈上來鋪滿龍案的公文,冷飕飕問道:“那葛宏才呢?”
一直在邊上眼觀鼻鼻觀心的龐大總管上前顫聲道:“回陛下,錦麟衛已經去請了。”
“去了多久?”
“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