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的辦公室靜得虛假而僵硬，若不是我真實地坐穩了這把有些年頭的紅漆靠背椅，我會懷疑我從上樓那一刻就被卷進了樓道的平面圖裡。空氣都在這個空間停止旋轉似的。

顧時夜給我的校規沒有異常，就是字大了些，需要離遠看。我坐直，餘光瞥到對面低頭工作的顧時夜。他似乎在處理什麼文件，可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他的眼珠很少有挪動，隻有隔幾秒後，才略顯刻意地從文件左邊平滑到右邊，像是做給我看的一樣。

空調的風嗖嗖灌進我的衣領，雞皮疙瘩從腳底往頭頂冒。我忍不住摩挲自己的手臂，加快背校規的速度來忽視這陣涼意。

“覺得冷？”

顧時夜冷不丁開口。即使是他的聲音，但蓦地出現在這個空間，我還是驚了一下。

我想對他點頭，卻發現他的視線并未望向我，而是停留在我面前的校規上，停留在被他身後的日光燈創造出的，他自己的影子邊緣。

被影子遮住的那一條校規赫然寫着:

■■學校校規第■條:任何學生不得擅自操控學校公共用品。

所以顧時夜也沒有辦法幫我将空調溫度升高嗎？

“嗯。”

未等我說任何話，顧時夜又沉悶地嗯了一聲，但從他的視線判斷，他絕不是在和我說話。

這裡一切都太詭異，我還是先别問了。

我隻能抱緊自己的手臂，身子縮起一些，校規上的字被拉進我的眼睛，越來越大，看得人頭暈。

房間忽然黑了一瞬，随即又亮起來。正當我松了一口氣，辦公室的開關就像被人為操控一樣，快速明滅，每一次燈亮都比上一次更加刺眼，晃得我眼前彌漫黑點。

我努力在燈亮的瞬間尋找對面的顧時夜，可眼前空無一物。明暗交替的速度越來越快，我根本分不清是他不在了還是我的視力幻覺。

随着一段拖長的高頻“滋滋——”聲，辦公室徹底陷入黑暗。我立馬起身，想去摸門口的開關，顧時夜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身邊。

“電路有問題，我去看一看。你留在這裡，不要走動。”

“好，你快些回來。”

接着，連腳步聲都沒有，随着一聲關門聲，有關于他的一切氣息都被黑色吃掉。

希望真的是停電...

我按了按手機，打不開。校規是背不了了，我隻能努力回想這兩天的經曆。詭異的人和事一件接着一件，我甚至無法确定剛才出現的顧時夜究竟是敵是友。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我才發現屋子裡真的暖和了些，看來是空調也受到了停電的影響。

辦公室沒有挂鐘，周圍的一切都停滞下來，我想轉個頭，都覺得空氣似有阻力，壓着我必須停留在某一個特定的時刻，既不能回溯，也無法前進。

到底是誰在掌管這一切？為什麼要把我帶進這裡？

突然，門“吱呀”打開，吓得我渾身冷汗。這門年久失修，尖利的磨刮聲一點點響起，就像一隻玩弄獵物的怪獸，嗜血長牙耐心地慢慢陷入皮肉，勾破獵物的心髒。

可方才停滞的空氣重新流通起來了。

皮鞋踏在地面的聲音從遠到近，回音空靈。那腳步聲在我面前停下，我站起來，憑着直覺面向腳步傳來的方向。

“顧時夜？是你嗎？”

我努力保持鎮定，試探詢問。

除了我，房間裡連呼吸聲都沒有。

“是停電了嗎？我可以先回教室嗎？”

“你不能走。”

是顧時夜的聲線，但與方才離開的那一個明顯不同。

“為什麼？”

“你不能走。”對面機械地重複。

我還想說些什麼，就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用力拉扯我的腿，我止不住地往下墜。那東西興奮起來，攀爬我的褲子，一路向我的脊背上去。我想往前傾，緊接着我的心肺和後背就被牢牢箍住，勒得我喘不過氣。

我難受地喘息，手掙紮着試圖找到脫身的武器，無意間按到桌上的手機，屏幕卻又亮了起來。我注意到易泡上有一條新的消息，可是還沒有來得及看，我整個人就僵住了。

我的身子仍然被緊緊箍住，但那東西沒有進一步的動作。被掐住的所有部位結合起來，好像隻是一個刻入骨髓的擁抱而已。

可我沒心思再管這一個。我看見被手機屏幕微弱的藍光照到的前方，有一段半透明的影子。不，不能說是影子，更像是一個直立起來的，黑色的紙片。

手機掉落在地，物體撞擊的聲音翻了幾下，屏幕幽幽藍光對着上方，像臣服于某種巨大力量的仆人，時刻準備被主人的身體踏碎。

隻有光照到的那一束空間，我才看得見影子的存在。

影子在動。那是一隻手的輪廓，沿着光束慢慢擡起，又穿破光，融合在黑暗裡。接着，衣擺、手肘、肩膀...本該出現在物體上的影子懸浮地在有狹窄光束的半空中挪動，單薄而壓抑地向我靠近。

我本能地想要後退，背上附着的東西卻再次活了過來，向我身上壓制。我承不住重量而彎腰，努力掙紮，卻連一點實物都觸碰不到。

“這樣，還冷嗎。”

背上的東西幽幽發出聲響，是剛剛離開辦公室的顧時夜的聲音。沉悶，詭诿，不帶一絲情緒起伏，字字句句都如同從身體中擠壓出來的，似乎說話對他而言，并不習慣。

“我來了，她就不會冷了。”

我還沒有從上一個聲音中反應過來，面前又傳來更加成熟的顧時夜的聲音。

我荒誕地想着，說話的定是那個從黑暗裡伸出手來的“影子。”

臉頰皮膚□□燥的觸感覆蓋，我卻無法感受到一絲溫暖。

“顧時夜，你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