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專心地親吻他臉上每一個角落，生怕一個停頓，就讓他察覺我的逃避。

“沒關系。”他望着我說。“我隻是在想，我為何什麼也留不住。”

我的四哥極少表達他心裡的苦悶，那些東西在他體内跌跌撞撞，說出口的卻寥寥無幾。除了洛甯河畔的那一場裹挾十年思念的訴說，便隻有今晚這一句輕得像風一般的呢喃。

我強顔歡笑，說怎麼會，你是天下之主，世間萬物，隻要你求，都能得到。

“可我沒有家。”

我的震驚與欲言又止被他盡收眼底，他溫熱的手掌捧起我的下巴，俯下身來，臉頰與我緊緊相貼。

“我不是流落民間的四皇子，我的父親是鎮北王。”

“你出現得太突然了，夫人。我一開始隻是費解，我不知道該怎麼和姜家小姐相處，不知道你靠近我到底帶了幾分真心，不知道該不該把你劃進我的籌劃裡。可後來，我隻苦惱，苦惱為什麼你不來碎冰宮的日子我會魂不守舍，苦惱為什麼你明明就在我身邊，我卻覺得你在想着别人。”

“現在我知道了，夫人守護過我許多輩子。我有多開心，你說你每一世都會找到我。我以為至少這次，會是一輩子。”

“我不太會說話，父親也告誡我不可輕易外露情緒。可鎮北王府被屠盡的那一天，我痛痛快快哭了一場。我的家沒有了。可是夫人，那天我中箭時，我看見你眼裡的擔憂，我竟然覺得，我又找到了家。”

“但你要走了...你還是要走嗎？夫人也不要我了。”

...

我什麼也聽不見。我隻能通過越發溫熱的皮膚相接，感覺到他口中的話像雨點落在我耳廓，我的身上也變得一同潮熱，一同被困在他經年不離，鮮血橫流的悲痛裡。

若是這樣，之前疑惑過的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這個世界的故事，對他可真殘忍。

如今我也成為了這殘忍裡不可或缺的一環。

他從未一次與我說過這樣多的話，多到他說完最後一個字，便像喪失了全部力氣，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他隻是近乎于癡地将下巴靠在我肩上，汲取我本就不比他暖和的溫度。

我沒有辦法跟他多解釋一個字，這也讓我心中堵澀不堪。我不敢面對他了，隻能擡起手，小心翼翼地回抱着他，頹然地說，“四哥，你知道我有多愛你...”

“可是不夠。”

我想，他的确是在怨恨我了。

“不夠。”他又重複，聲音恢複了一如既往的淡。“我想要你留下來，陪我到老，這樣才夠。夫人，多愛我一些。”

“我也想的。”隻是我什麼也保證不了。

遠處的村落依稀可見星點燈火，凜冽的寒風将我們的發尾往那燈火處刮去，又吹回原地。我最害怕的沉默再次席卷我和顧時夜四周，可我的心越發慌亂。

“嗯。”

風止，方才被吹得沙沙作響的枯葉似乎都是夢境，我們的對話被封進一個普通的冬夜裡。

“我會等你。”

我點頭，遙望北鬥星的軌迹，和他說，四哥，我們現在就成親。

“好。”他什麼也沒問，便就是那麼抱緊我。

我沒想和他分開，索性又往他心口處挪了挪，與他一起看着炊煙慢慢隐入塵土。

“一拜天地。”

村落的燈火與結冰的溪流與天河輝映。

“二拜高堂。”

幾聲雀鳴打不破山峰的枯寂。

“夫妻對拜...”

我任由顧時夜索取我的所有。山間那樣荒涼，隻有我們二人像一團火，盡職地要把這山變得如我們的心一樣滾燙。

他是九五之尊，他當然要把自己的溫度給予天下蒼生。可我不需要那麼偉大，這一刻，我隻需要溫暖眼前的這一個人就足夠。

柔軟的發綿綿刺入我的皮膚，我在唇與齒的交錯間，在止不住的鐵騎長驅直入下的城破中，呈給他兩城締約永修同好的賀禮。

四哥，我永遠都會是你的家。

“嗯。”

天樞星将要往東而去，寒冷說它馬上就會離去。總是爆發于冬日的愛意，又要被覆蓋在春天的泥土裡。

神仙就這麼轉動北鬥星的勺柄，帶走了他熱烈的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