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山神廟的香火又旺了起來,因為某天一個路過的樵夫進去歇腳時,竟發現失蹤半年多那山腳負責敲鐘的老太太竟坐靠在山神像身上,神情安詳。樵夫大着膽子走近,才發現人早就去世了,可肉身仍舊完好,手中還握着神像心口處掉落下的金片。樵夫将此事告知鎮子裡的人,鎮民半信半疑來到廟宇中想要安葬她,可在開門的一瞬間,那個屍體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消散在空氣裡。人們驚呼這是山神的法力庇佑,連連跪拜。
而山神似乎真的重新顯靈。每日來求拜的人絡繹不絕。無論男女老少,走卒販夫,富賈人家,無論求的什麼,山神都能為他們實現。他們将山神的金身重新修複,又專門選出一位家世清白的少女在每晚敲鐘,紀念那位從來不進山林的獨來獨往一輩子的女人。
“咚——咚——咚——”清平神佑,有求必應。
有外鄉人聽說了清平山神廟,每日更多的人踏過廟門,燒香祈求,念訴所願。一時間,清平鎮變得遠近聞名,貿易、文化都越發發達。人們感念他們的山神,用厚厚的金片修飾他的身體,用精雕細琢的良木擴建他的殿堂。可是無論心口處的那片脫落如何修補,第二天又會掉落。人們更加認為這是山神顯靈的象征,歡欣鼓舞地将那些脫落的金片珍藏于家中供奉...
山神已經許久沒有再聽過搖動樹林的風聲了。他的耳邊被祈願的聲音包圍。他産生了一種名為懷念的情緒。懷念曾經伴随着鐘聲後,山間湧動的氣流,還有一閃而過的不知為何的聲音。即使他從沒有抓到過,但他現在幾乎可以肯定那種感覺叫做期待。但是現在,那鐘聲間隔的時間不是從前那般,鐘聲響起後,仍有人在他耳邊整宿唱誦些什麼,吵得那聲音再也不肯來找他。
他累了,他想。法力源源不斷地輸送給他的信徒,他早已經精疲力盡,身上的金片掉落得更加頻繁。婚姻,财富,健康,功名...這些山神永遠也不會有的東西,被他一個個地賜予出去。人們三拜九叩前來還願,送來的供奉卻與他無關。他的确是不需要任何回謝的,他隻是想再聽見鐘聲後的山風。
他明白自己為何要顯靈。那人說過,她會回到清平鎮的。可她這一生是男是女,是窮苦還是富裕,他無能算到。他隻能拼盡所有法力實現每一個人的心願。哪怕是讓着鎮子更繁華些,說不定她某天也會回來的。
他仍舊耐心地聽着信徒的聲音,他們滿懷期待地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他很久沒有想過時間這回事了,在他看來,那些人的來去沒有區别,似乎上一秒離開,下一秒就又來了。山下的鐘聲對他而言不再是時間的訊息,隻是信徒用來向他祈願的工具。
就這麼過了許多年。又一次,春祭典禮的煙花綻滿整個夜空,山神猜測此刻的山林定當明亮如白晝。白天熱鬧非凡的廟宇裡此刻空無一人,人們都在鎮裡慶賀,他試圖利用這一點點空隙回想許久不曾光顧他的那個聲音。
“山神大人...”一個清脆的女聲打斷了他。他等待着來人對他許下的願望。
可是少女什麼也沒有說,隻是拿香在他面前拜了三拜,便繞過供桌,坐在他的神台上。
“我是外鄉來的,在這裡沒有家。聽說您很靈驗,便來求您讓我在這待一晚上,不過分吧?”他幾乎可以想象到少女說這話時狡黠的笑容。
少女當然得不到身旁神像的回應,但依然自顧自地和他說着話,聲音比山間的風還柔軟。
“人們什麼心願都拿來求您,您不累嗎?哎呀,做神真是偉大,我聽他們說神的所求便是信徒得償所願。若果然如此,我可生生世世都成不了神的。”
“山神大人,我好餓啊,吃您一點點心,别見怪...山神大人,我冷得慌,您在這裡待着不會冷嗎?借您的披風蓋一蓋,别見怪...山神大人,外面那麼熱鬧,您真的不想去看看嗎?您當初為什麼要做神,生下來就是神嗎?那您會不會不想做神,您會不會也覺得寂寞啊?”
“山神大人,你整日坐在這裡會無聊嗎?”
“您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