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此,又點了點頭,像是給自己打個氣。
“我不太會說話,也沒辦法帶你去看不一樣的春天。我隻能撿來軍隊大樓旁的花,給你編一個花環。”
他愛憐地觸碰我頭發上織進藤蔓的桃花蕊,花瓣彈搖,脆弱可愛得叫他連視線都不忍心放得太深。
因此我看見他的神情缥缈地哀柔。
一直以來,我不是沒想過,如果不是天生的責任,顧時夜會長成怎樣的大人。在我看來,他雖不善言辭,但若碰見他喜歡的事物,總能給出許多直抵弊益的見解。他做事規矩,不落人話柄,可在向我予求某些東西時,又是固執得不容置喙。地位讓他不得不表現得冷靜甚或疏離,可面對我時,他每一聲“嗯”裡,都裹挾着太多的未盡之言,隻是他習慣性壓在心裡。他作為北大洲的掌權人,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去做,他不能随意離開,可他仍然會每周都抽出兩個夜晚,陪着我去洛川旁從一端走到另一端。我看得出,搖曳在河風裡的不隻有他額前的發絲,還有他本也年輕的心。
他太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了,所以連相談磨合的過程都省去,剩下的便是等待着接受我對他的愛意。
也或許永遠等不到。他知道有太多的謎團,知道我不能說,不會說,所以沒關系。他時常會覺得,在他孤身一人等待的那些年裡,他像是身處一片混沌中,看不到明确的愛人的模樣。他隻能一次又一次地,安靜地,不動聲色地消融這份愛意,再沉默地等待愛意重新長出來。這世界是不是隻有他一個人了,他踽踽獨行于這混沌間,是不是就會這樣無休止地等下去,最後老死,又變成混沌空間的一部分,再無來日。
是不是當年,他的愛人被迫與自己的牌位天仙配時,上天降給自己的懲罰。
與一個不存在于此世界的人定下永修同好的契約,的确殘忍。她如今不必受了,他來受,總會好一些。
他渾身的氣勢眼見着都要流走,我趕緊親了親他耷拉下的眼睛,将他重新捏回我熟知的四哥的模樣。
“四哥光注意到這些,怎麼沒看見他還會縫衣服,會為了趕路加快吃飯的速度,有一身的好武功,會讓身邊的人都由衷地佩服,會永遠主動走向他的愛人。”
我聽見身旁的人極輕地在喉舌間發出一個“哼”聲,像是“嗯”被有意克制住的聲音。他寬大的左手從我的腰間一路滑至我摟着他的手背,掌間粗糙的起伏扣緊我的皮膚,手指不知不覺中嵌入我的指間。
“所以...”
“藝術來源于生活啊,我的四哥。”我笑着捏捏他的指尖。
“嗯。”此刻聽到他放松地嗯,我竟懷念得很。
“四哥最喜歡說嗯。”我重新靠在他肩膀上,倆人彼此交錯的手在燈光無暇顧及的地方纏綿,我們的體溫,血液的湧動,都在指尖處相融,染着夜色的舞曲是盛會的前章。
“不過我知道,四哥從未敷衍我。沒關系,很多話你不用說出口,隻要你陪在我身邊,我就從來不會孤獨。況且我話已經很多了,你要是再話多,家裡指不定吵成啥樣呢。”
“不能雲遊四方又有什麼所謂,北大洲這樣大,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看。等到我們老了,你總能輕松些吧,到時候我們就去做神仙眷侶,誰想找到我們都得碰運氣的那種。”
“還有那些新潮的東西...”我想了想,靈光一閃,捏起拇指和食指,在他眼前比了個心,還搓了搓,表示這是一顆會為他而顫動的心。這個手勢在北大洲并未有我原本的世界所表達的含義,用來撩顧時夜綽綽有餘。
他不自覺地将眼睛睜圓了些,似是疑惑,随即立馬握住我的手,一齊探進他的外套,貼緊他滾燙的心口。
“冷着了?”
果然,撩我一根筋的四哥,就必須多配上一點旁白解說才能成功。
我歎氣,說我跟你比心呢,你能不能配合一點。
他仍握着我,問我何為比心。我将手抽回來,在他眼前重新捏起指尖。他有些生澀地學着我的模樣,一大一小兩顆心在我們眼前依偎。
我動動手,與他的心輕輕碰撞。
“知道比心是什麼意思嗎?”
他黑亮的眼睛準備好盛下我的答案。
“就是我愛你的意思。”
有什麼東西從他眼裡一閃而過,很快消失,不過那些屬于悸動的軌迹緊接着連到他的指尖。
他也撞了撞我的那顆心。
“我愛你。”
饒是愛了許久的人,當他說出這句話時,我還是沒出息地紅了臉。
于是我将心上的缺口填補進他的缺口裡,活力注入,我隻聽見自己胸腔裡的那份生命力伴随着血液的巡回而加快跳動。
“撲通撲通...”我緊張得想不清楚事,隻敢低着頭,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狼狽。
顧時夜心情更好了。他輕笑出聲,緩緩湊近我,像一隻伺機而動徐徐圖之的野獸。我的唇角被溫熱的唇貼緊,他卻并不深入。濃重的鼻息也打在我的唇上,又癢又麻。我覺得自己掉進了巨大的棉花裡,柔軟,安全,可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等待着這棉花慢慢把我湮沒。
“心跳這樣快。喜歡聽?”他說話時,雙唇就沿着我的唇角摩挲,渾厚的嗓音通過我的皮膚被同時傳送進大腦和耳朵裡,那股共振叫我不由得抖了一下。
他不滿意,大手懲罰似的在我腰間癢癢肉上掐了一把,我吓得立馬貼在他心口處求饒,連說喜歡。
真是的,明明是我先撩的他,這算怎麼回事啊。
他更開心了,似乎嘗到了甜頭,再沒規矩地在我臉上脖子上占據領地。每一個嘬磨聲後,每一個觸碰的交界點處,都伴随着一聲比一聲更加嘶啞低沉的“我愛你”。
我哪裡還聽得進去。耳邊的眼前的,通通都化成了泡影。向外的世界被暫時封閉,隻有内裡的事物聯歡着慶祝盛大的典禮。它們吵鬧着,争奪着,接受來自外界最慷慨的禮遇。
花朵跌落,攀爬着溫暖的地面,渴望着一場奇迹。
天降甘霖,濕與熱滋養着原始的花林。無窮的原野裡,呼吸是找尋同伴唯一的證據。
“喜歡嗎?”萬籁俱寂,孑然一身的人類擺弄着手邊的工具,輸送與同類同頻的訊息。
“喜歡。”
“那你該說什麼了?”
“四哥,我隻愛你。”
茫茫混沌裡,兩顆撲通撲通的心,撥開隔世的阻礙,也能重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