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玉姐姐變了很多,變得不愛笑也不愛說話,閑暇時候就一個人坐着發呆,那時我剛放寒假,沒事我就去找書玉姐姐聊天。除夕夜那晚,書玉姐姐一個人在出租屋裡過,我吃完年夜飯就去找她,她第一次喝醉了,哭得很難受,嘴裡一直說她沒出軌、不要分手,說她沒人要了。”
時初霁眨了眨眼睛,隻覺得眼睛發酸,極為不适。
“我也是這個時候知道書玉姐姐分手了。”宋辭聲若蚊蠅:“但是醒來後,書玉姐姐就跟沒事人一樣,她跟我說,她很喜歡清水鎮,打算以後就留在這裡教書。”
時初霁啞着聲音問道:“後來呢?”
宋辭哽咽一下,眼底突然有了些熱意,問道:“時總,您能不能告訴我,書玉姐姐是不是在怪我,所以不想見到我?”
時初霁神情微怔,複雜地看着宋辭,這其間還發生了什麼,牽扯到宋辭了麼?
半晌後,她斟酌着說道:“她不見你,是因為目前沒有見面的必要。她...平日裡,不喜歡提這段往事,所以,我來問你。”
說着,她将一旁的紙巾遞過去,溫聲道:“擦擦。”
宋辭接過紙巾,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後,哽咽着聲音,說道:“那年我才16歲,考上了省會高中,隻讀了一學期,家裡沒錢了,我爸我媽都逼我去打工,補貼家用,書玉姐姐不讓,她說我要是去打工,會把自己耽誤了。書玉姐姐就說她出錢,她給我交學費,我沒拗過她,跟着她去取錢......”
她眼底含着淚,越說越忍不住,淚珠一直往外掉,邊哭邊說:“就是2月15号那天,我要開學了,書玉姐姐說跟喜歡的人約了見面,應該是您吧?”
時初霁怔怔地望着她,緩緩點頭。
——确實是那天,她們約了見面。
宋辭繼續道:“因為家裡不同意我繼續讀書,所以書玉姐姐讓我借口去省會打工,其實是在學校裡面住宿,她打算帶我一起去,順便幫我買點棉被衣服。然後...被我弟弟聽見了。”
時初霁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就聽宋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道:“我弟弟和一群混混平日裡四處惹事,他們什麼都不懂,就想着要錢,我們村門口都沒出就被攔下來了。他帶着村裡的混子,攔住我們,一定要書玉姐姐交出錢,書玉姐姐沒辦法,隻能答應,但說要先去取錢。他們不信,他們不知道怎麼取錢、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取錢,隻是以為書玉姐姐身上有錢,就要她拿出錢來。”
“書玉姐姐為了先穩住她們,把身上除了手機外的東西都給他們了,但他們還不滿意,就有人說手機裡面有錢,就去搶手機,書玉姐姐不肯,然後就起了争執,打起來了。”
“他們雖然年紀小,但是人太多了,有人......有個人直接拿石頭砸書玉姐姐,還推她。”宋辭越說越慌亂,一想起那個畫面,她渾身都在發抖,說話都哆嗦,“全是血,很多血,特别多,書玉姐姐撞到後面的大石頭,她流了很多血,滿頭都是......”
時初霁越聽越是心慌,她氣得渾身發抖,指甲嵌入掌心,眼眶漸漸泛起一抹紅,顫着聲音道:“然後呢?”
“那群混混見到滿地的血,害怕地跑了,我、我想送她去醫院,但是我弟一直拉着我走,我掙脫不過,等我再回來的時候,就看見書玉姐姐被人擡上一輛小汽車了……我、追不上,那天還下雨了,雨下得很大......可地面上的雨水,全都是紅色的,那是血,是書玉姐姐的血。”
一股熊熊的怒火從心底燃起,時初霁眼底盡是寒光,她看着手心的舊手機,緩緩松開,将手放在桌面上,那桌子都在顫。
“她被誰帶走了?”
宋辭拼命搖頭,哭着道:“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帶走她的人找到村裡,有問過書玉姐姐的親人,但他們找上了村長,因為村長的兒子搶劫也有份,村長就胡說八道,說書玉姐姐是村裡的孤兒,是個傻子,是她自己摔的,然後那群人就走了,再也沒回來。我是後面聽到村長兒子和我弟弟聊天的時候才知道的。”
時初霁臉色越來越沉,她憋着一口氣,氣得呼吸都不順暢,血液蹭蹭往腦袋上湧:“你也沒報警?”
宋辭咬着唇。
好半晌,她道歉:“對不起。”
這三個字輕如鴻毛,嘴巴一張一閉就可以蹦出這三個音節。
時初霁不知道八年前的白書玉被誰帶走了,但她看過上次的監控,隻能推測出溫言歡有了一個“新家”,那家人姓溫。
她在那“新家”裡過得也不開心。
此刻,時初霁平時冷靜的面容覆滿寒霜,眼神銳利望着面前人,憤怒言溢于表。
宋辭愈加愧疚,之前挺直的背脊漸漸彎下去,不敢擡起頭來,她張了張口,艱澀道:“我想報警,但我家很窮,如果把村長他們得罪了,我們家的日子會更難過。我父母......已經很辛苦了,我想......以後再報複回去...”
時初霁冷笑。
宋辭佝偻着背,呐呐道:“我知道我......卑劣不堪,也知道我沒有資格再見書玉姐姐,但我...真的好想再見她一面。”聲音越來越低。
時初霁嘲諷一笑:“見到她,你想做什麼?又或者說,你能做什麼?”
宋辭不安地挽起垂落下來的秀發,補充道:“我也知道道歉沒用,但......還是要道歉、也要道謝,而且……”
她說着,蓦地擡起頭:“簡總她們也在找書玉姐姐,如果能讓她們一家團聚,也算一點點的彌補......”
嘩啦一聲~
桌面上的水杯碎了一地,時初霁一把拽起宋辭的胳膊,揪住她的領子,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冷冽:“簡總?你在說簡知弦?還是簡知曉?”
宋辭哪裡經得住吓,她見時初霁方才的清和瞬間蕩然無存,頓時明白說錯了話,隻得顫顫巍巍地解釋:“...是簡知弦...簡總。”
“誰跟你說她們是一家人?”時初霁眼底寒冰堅固不可催,嘴角噙着嘲諷冷冽的笑,怒火中燒,冷聲質問,“你怎麼認識她們的?”
時初霁手勁很大,壓根不留情面,将宋辭的衣領揪成一團抵在喉部,有那麼一瞬間,宋辭感覺呼吸不過來,她擡手去掰時初霁的手自救。
手上觸感傳來,時初霁面色驟冷,立刻松開了手,将人推開,嫌惡之情言溢于表...如同看垃圾一樣的眼神,看得宋辭自尊心破碎。
——時初霁沒窮過,她不知道窮是什麼滋味,可她博覽群書、也精通人情世故,知道弱者的處境不會太好,但她壓不住怒氣,更不想見到宋辭這個間接幫兇。
宋辭後腰撞上硬木桌,痛得小臉發白,這痛卻不敵時初霁眸底厭惡帶來的萬分之一傷害,她的眼淚流得更兇了。
果然,任何人知道她隐瞞不報,都會瞧不起她。
“書玉姐姐出事三個月後,簡總找過來了。”宋辭又驚又懼,低聲回答,“但村長他們一緻說書玉姐姐是出了車禍後,被肇事者帶走了。當時,事情已經過去三個月,書玉姐姐也失蹤了三個月,事發地點沒有監控,知道真相的都是村裡的老人和那幾個小混混。簡總她們調查了幾天,沒有任何收獲後也走了,我都是後面聽别人說的。”
說着,宋辭又激動起來,眼淚汪汪的:“後來,我考上了S大,和書玉姐姐同校同專業,我偶然聽到導員提過我們村,說是我家鄉的“三下鄉”支教被取消了,說是有人實習出過事......我猜測是書玉姐姐,私底下打聽了很久,終于知道簡總是誰,後來我給她發匿名郵箱,把當年真相都告訴了簡總,簡總找上我,把當年搶劫的人都收拾了!包括我弟弟,簡總一個都沒放過。”
宋辭語速飛快,急切地解釋着——自己并沒有袖手旁觀。
——好像這樣子能讓自己心裡好受很多。
時初霁神色緊繃着,面色依舊很冷,嘲諷地反問:“你覺得,白書玉回來了,不想見你,是為什麼?”
宋辭哭紅的臉唰得白了下來。
時初霁冷哼,再問道:“她回來後,非但不去找簡知弦,反而是避而不見,你覺得這是家人嗎?”
“你口中的一家團聚,究竟是你想減輕罪孽讓自己好受點,還是另有所圖?”
宋辭聽了這話,當即怔愣在原地,面上神情幾經變換,最後愈發難看——她好似,又做錯事情了。
時初霁沒錯過她眼底情緒變換,但那又如何?
她是有私心,不希望這群人見到白書玉,打擾她們的生活......但憑心而論,宋辭和簡家,哪裡來的臉找白書玉?
她腦海裡不斷浮現出八年前的人和事。
簡知曉——白書玉的小青梅,也是當年的出軌對象。
簡知弦——簡知曉的親姐姐。
白書玉曾經跟她說過,她從小就住在簡家,和簡知弦親如姐妹,二人關系非常好。
可後來——
時初霁一回首,目光落在那屏幕破碎的舊手機上,想起八年前,二人約好見面前的最後一次聊天。
【師姐,你信我,我真的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我是騙了你我跟簡知曉的關系,但我跟她什麼都沒發生。】
【我已經跟簡家斷絕關系,從今往後再也不會跟她們來往。】
【我們見一面,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