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晴空,林木蔚然,天空中沒有一絲雲彩,灼熱的日頭毫不吝啬地向大地展示自己耀目的光輝,将整座客棧都籠罩在它精心織就的金色錦緞中。
周思儀連喚三聲,方聽白仍舊卧在那卷《孟子》上呼呼大睡,周思儀擰了擰他的耳朵,“方聽白,你昨日說要徹夜溫書,如今讀到哪一頁了?”
方聽白伸了伸懶腰,揉一揉自己的後腰,“讀到孟子見梁惠王了。”
周思儀撇了撇嘴,“你昨天看了一晚上,才看到第一頁是吧?”
方聽白低笑着将那卷沾了口水的書冊收好,隻道,“‘孟子對梁惠王說‘亦有仁義而已矣’,可我卻想不通究竟什麼是仁義,隻能去夢中問問周公,周公對我說,睡覺便是全天下最大的仁義!”
“算了,一口也吃不成個胖子,一晚上你也學不成個夫子,這一路上,我抽空多教教你。”
周思儀晃了晃方聽白的腦袋,隻想扒開看看,裡面到底裝的是漿糊還是曲江的水,怎麼這知識,就是不進他的腦子呢?
方聽白卻對她這動作感到奇怪,“文緻你是覺得我念書太辛苦,特地為我按摩放松嗎?”
“我是在想,日後等我乞骸骨那一日,你能不能通過崇文館考較,入朝為官啊。”
這時候,雲濃端着個松木托盤款款走進,盤中盛着兩碗魚皮馄炖,馄饨滑口,肉香四溢。
雲濃卻頗為不好意思道,“這裡材料簡陋,待回了長安,我再來給小阿郎做上二十四氣馄饨來。”
這生進二十四氣馄饨要配合上二十四種節令、二十四種花型、二十四種餡料,做法頗為麻煩磨人。
周思儀被那馄饨香得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她捧着那陶碗道,“隻要是雲濃做得我都喜歡吃!”
方聽白癟着嘴,聲調陰陽道,“隻要是雲濃做得我都喜歡吃!”
周思儀轉過頭擰眉望着他,“略略略……方聽白你這是嫉妒有人待我好!”
方聽白懇切地向着她道,“不,其實我是嫉妒雲濃能日日伺候你,我生性下賤,就是喜歡伺候你。”
周思儀嫌棄地望了他一眼,“方聽白,我看你是将腦子溫書給溫傻了,話說得真惡心!”
——
他們這一行人一路北上,走過湍流促急得水道,聽盡沙鷗呼翅的長鳴,行過峰巒盤盤的山谷,看盡竹仗芒鞋的隐逸,總算是如期到了洛縣。
洛縣的縣令馬宏遠已然帶着縣廨中人守在邊境處,立在馬下對他們二人拱手道,“洛縣山高水遠,周大人、裴大人好走。”
周思儀擡了擡手,示意馬宏遠起身,這動作是她常常在李羨意身上所見,李羨意做得行雲流水、徐徐不急,總讓她忍不住看了又看。
“馬大人莫要多禮,我們在來得路上已然将洛縣傳往京畿的邸報都讀了,還有什麼細節,馬大人可一一向我與裴大人闡明。”
馬宏遠年高四十,面中皺紋縱深,眼尾炸花,遠望去隻覺得像一顆曬幹了的紅棗,“周大人,馬某府上已然擺了筵席,為二位大人接風洗塵,待到筵席上,馬某再向二位大人言明。”
周思儀見他仍舊打着官腔,心下便覺不好。
路過那河流時,看着被沖得潰散的堤壩,岸邊房屋的殘骸,面如土色的百姓縮在山坡上動也不敢動,她哪裡還有心情往縣令官邸赴宴。
馬宏遠見二人面色不善,隻能草草向他們二人解釋道,“周大人,裴大人,此河名洛瀾河,發源于洛瀾山,洛瀾山山頂終年積雪,每到春日,積雪消融,便形成洪流。”
裴與求捏着下巴問道,“裴某有一事不解,這洛縣上一次水患已經是十八年前,為何此次如此之嚴重?”
“裴大人也知,這堤壩是十幾年前的所修,陳設老舊,自然是不能用了。”
忽而一衣短褐的男子從人群中沖出,對周裴二人吼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事另有隐情啊!”
周思儀隻見那男人腳沾泥漿、衣衫褴褛,正要說出口,卻被馬宏遠呵斥住了,“住嘴盛子,大人面前沒有你說話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