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宮之西,天阙瓊樓,玉欄橫斜,飾以随侯之珠,塗以空谷之蘭,太清上殿六龍骧首,瑤林碧樹群鳳回頭。
李羨意自夾道而出,臨曲江、過芙蓉苑,而入此樓,此樓南面上書“勤政務本”;西面上書“花萼相輝”,殿上人觥籌交錯,殿下人撫管弄弦。
李羨意走得步履穩健,金玉銙帶與l龍泉佩劍相撞,叮當作響。管弦聲霎時停歇,衆人忙俯首問安。
李羨意擡手間喚衆人免禮,接過那八角金杯一飲而盡道,“《詩》雲:‘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1)’,諸位叔叔都是我阿爺花複萼、萼連花、同氣連枝的好兄弟。”
世人皆知李羨意逼父弑兄、篡位為帝,“同氣連枝的好兄弟”這八個字說出來格外引人發笑,殿中人卻都不敢發一語,唯獨坐在正上首之人笑出了聲。
李羨意看着分明眼下清明,卻硬要作醉狀的李定方,他挑了挑眉道,“阿爺,怎麼今日這麼開心?”
李定方之弟李定民忙拱手替哥哥解釋道,“太上皇高興,自然是因為生了聖人這樣一個孝悌仁善、兄友弟恭的兒子啊。”
李定方撫掌笑道,“是啊,世人皆知我們兕奴是全天下最孝順的兒子!最恺悌的兄弟。”
觀禮見李羨意臉色越發難看,隻以為他會拂袖而去,卻不想他對着身後那新來的起居郎笑道,“周卿,太上皇誇我呢,快記下來。”
李羨意身後的起居郎本在神遊,見聖人點他,慌忙去拿腰上的書袋筆墨,聖人雖叫錯了他的姓氏,他卻隻做自己當真是聖人所喚的“周卿”。
李羨意瞥見的卻是全然與周思儀不同的一副生面孔,那人面黃肌瘦、雙眼無神,分明是和周思儀一般的迂腐書生,他卻談不上好感,隻擺了擺手讓他退下去。
李羨意在筵席上多喝了幾杯,這酒以新豐酒為基,又在其中入了松脂、松葉,名為松醪春,取養松喬之壽為意。
古今帝王都求長生,有人求神拜佛,有人煉丹燒貢,要活到萬歲萬萬歲才肯罷休。
可他兩世為君,活到最後,有時隻覺一日綿長得好似千年之久。
李羨意笑着将他的叔叔們所敬之松葉酒都喝畢後,才對李定方道,“阿爺,朕先回去了,你陪着叔叔們在這裡。”
“怎麼,阿爺笑你兩句就不樂意了,”李定方再酌一杯松醪春,“兕奴不是阿爺最孝順的兒子了嗎?”
李羨意撥弄撥弄佛珠道,“沒有不樂意,要是這都不樂意,我非得在而立前就将自己給氣死。”
李定方眯了眯眼睛,“我看兕奴是……女人身上受挫了?”
“山君她近來是有些離經叛道了。”
李定方捋了捋胡須,“你知道我說的不是你妹妹。”
“阿爺,我近日是在遴選皇後,連面都不曾見上過一面,怎麼會受挫。”
“兕奴,你知不知道,你的臉上就寫着四個大字。”
“勤政為民?”
“是為情所困,”李定方似是真有幾分薄醉了,攀着李羨意的肩膀道,“快說出來,讓阿爺樂一樂。”
李羨意愣神片刻,還是開了口,“我日日夢見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女人。”
“兕奴知道她是誰嗎?”
李羨意點點頭。
“兕奴既然知道她是誰,直接搶回來不就是了,”李定方覺着自己二兒子簡直莫名其妙,“你連皇位都敢搶,怎麼遇上個女人竟然畏首畏尾?”
李羨意撥弄撥弄手臂上的佛珠,“阿爺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不是這種人。”
李定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裝了兕奴,你就是這種人!”
——
李羨意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浴堂殿中,绛紫色的袍子已然傾斜而下,斜搭在金玉銙帶之上,露出他壯碩的胸膛來。
他不急着脫衣入水,反倒是随意地倚坐在那逍遙椅上,“觀禮,今日枭衛可有傳來什麼消息?”
“刀山說,公主追了三天,總算是在白水鎮追上了周大人,晚間公主睡覺之時,他在屋外……公主哭着說周大人的婢女欺負她……”
“她還能被别人欺負?”李羨意搖了搖頭,“讓周文緻自己解決,刀山不用插手……等山君親自看了周文緻和他的婢女如何如膠似漆,她也就放手了。”
“公主其實和聖人很像,”觀禮撲哧一笑,“公主不将周大人得到手,必然不會罷休的。”
“朕才不像李羨羽那個臭丫頭,”李羨意頓了頓又問道,“拔舌呢,他可有傳回來……什麼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