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儀沉思片刻後,又開口道,“臣聞洛縣春日積雪融化,泛洪決堤,聖人可有想好治洪人選。”
“朕知道周卿欲薦誰,但是朕不同意,”李羨意用手撐住下巴,“上月底,朕已下秘旨命水部司趙員外郎往洛縣修築堤壩。周卿可滿意?”
周思儀跪下身拱手道,“臣隻是奇怪——以裴與求之才,榜首與否暫且不論,為何聖人在制舉科連丙等的次第都不與他?”
“周卿是覺得朕任人皆以喜惡,能臣懷才不遇是嗎?”
“臣未有此意,臣隻是……”
“那朕今日就告訴你朕為何不用裴與求,”李羨意目中帶火,咬牙切齒,“裴與求他——非禮于朕,亵渎于朕,你聽明白了嗎?”
“非禮于你?”周思儀瞪大了雙眸,她蹲在禦座旁,隻覺此話荒謬至極,“聖人你八尺男兒,從軍數年,有翹關拔山之力,裴與求文弱之軀,一介書生,隻會寫詩作文,竟能非禮得了你?”
周思儀在心底很啐一口,自己壯得跟頭牛似得,誰能非禮亵渎你啊。
“你不信?”
李羨意說罷,竟直接攥起周思儀的手掌,放在他那精壯赤果的胸膛上,周思儀的手順着那硬如烙鐵的肌肉往下滑,總算是在快到關鍵位置時停下了,被他攥得骨節生疼。
“周卿,他便是這樣非禮我的,你明白了嗎?”
周思儀急得眼淚就要奪眶而出,“臣明白了,臣明白了。”
“朕可以擰斷你們這些文臣的手,”李羨意對着周思儀眨了眨眼睛,刷得一下将她的手放開,“但朕需要你們這些文臣提筆安天下,所以朕沒有。”
李羨意思及上一世,裴與求的手如附骨之蛆,可被周思儀一摸,他竟全然沒有反胃惡心之感,反而覺得心頭似被一隻小小的羽毛撓過,瘙癢難耐。
李羨意瞪了一眼已然從臉紅到耳朵根的周思儀,隻覺這是因周思儀長相秀氣又白皙纖弱,常混迹在女人堆中染了一身馨香的緣故。
他隻能用口出惡言掩飾心頭的燥意,“周思儀你在臉紅什麼,不準臉紅!”
他話音剛落,周思儀便伸手撫過自己熟得像紅蘋果一樣的臉頰,被他這麼一訓斥,她的臉卻更紅了,隻能轉過身去背對着他。
此時起居舍人王懷仁見狀寫道:帝念臣下,以肉身龍體為臣下答疑解惑。
——
周思儀與王懷仁從浴堂殿中出來後,王懷仁将這一月所載交由她帶到史館中彙成起居注。
周思儀不過瞥了幾眼,便覺得詫異,他們二人,一個記言,一個記事,卻寫得大相徑庭,她看到那句“以肉身為臣下答疑解惑”更是覺得冷汗涔涔。
王懷仁對她拱手道,“周大人,我們既然任撰寫起居注一職,能如董狐一般秉筆直言自然是好,但也不得不防,若君主幹預修史,也要想些法子保全自己的小命啊。”
周思儀笑了笑,“那王大人可算是杞人憂天了,聖人他不是這樣的人。”
“聖人不是這樣的人嗎,”王懷仁的薄唇輕啟,話語猶如彎刀直紮周思儀的心窩,“周大人,你的姐姐禁足東宮,你的外甥生死一線,你的父親官路難于蜀道,你在聖人身側也同樣是将腦袋提在手裡過活——這樣的聖人,當真不是這樣的人嗎?”
卻說二人說話的間隙,卻未注意到本應空無一人的史館房梁之上有一黑影正将他們二人的對話聽得真切。
那黑影待他二人走後,便飛檐走壁、健步如飛,又重新回到了浴堂殿内,将所見所聞向禦座上之人一一言明。
那名喚拔舌的枭衛道,“王懷仁抹黑聖人,可要臣将他結果了?”
李羨意忽而想到,上一世周思儀對他用枭衛窺私大臣,打聽密報的行為頗為不滿,口口聲聲說,“聖人以枭衛為治,如李輔國之察事、朱見深之西廠,至于帝王獨夫獨裁、小人便佞當道、忠信苦不堪言”。
他雖自認不是李輔國、朱見深之流,但仍舊裁撤了大半枭衛,隻留些精銳,為他辦些不能與人言之事。
李羨意撲哧一笑,“他如何抹黑朕了?他說得每一句不都是實話嗎?”
觀禮又道,“那可需要傳中書舍人拟旨讓王懷仁調京,這樣表面溜須拍馬,背後嚼人舌根的小人怎可放在聖人身邊?”
“這樣愛溜須拍馬的人才必須放在朕身邊,讓他發光發熱、哄朕高興啊,”李羨意挑了挑眉,“周文緻從前給朕上了如此之多的眼藥,如今也是時候——讓朕給他上一回了。”
“對了拔舌,周卿他跟王懷仁說了些什麼,是怎麼嚴辭反駁王懷仁的?”
拔舌為難地垂下了頭,“周大人說,聖人确實比較像幹預修史、動辄殺史官洩憤之人,他以後在禦前行走要多注意,并且……多謝王大人提點。”
“拔舌,你現在立馬去勝業坊周宅。”
“臣定不辱命,取周思儀項上人頭!”
李羨意一臉正經地下令,“你去抓一隻癞蛤蟆放到周文緻枕頭上,他最怕這東西,務必要将他給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