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河水太過刺骨,涼的讓人直想打冷顫,甯芫卻面無表情,在河邊,将自己清洗了整整半個時辰,頭發絲浸濕了,濕哒哒黏糊糊粘在她的臉上、脖子上,甯芫不管不顧,天剛麻麻亮,她看一眼遠處的天色,站起身,往武平侯府方向走去。
站在武平侯府大門處,出來的還是之前那位小厮。
他看着甯芫的樣子,沒有多問,隻輕輕遞上一張帕子,道:“姑娘稍等,容小的去通傳一聲。”
甯芫沒有拒絕,也沒有問,為何小厮會攜帶絲帕出來開門,隻接過帕子,在臉上,脖頸上,随意擦了兩下。
小厮來的很快,這次來的時候,道:“我家小侯爺在府中等甯姑娘多時,請甯姑娘随小的來。”
甯芫點點頭,跟在小厮後面,一路穿行過各色廊道、經過各式隔間,直到一間極盡寬敞奢華的屋子。
小厮站定,輕輕敲了三下門,“小侯爺,甯姑娘到了。”
從裡面傳出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進來。”甯芫聽的分明,是蔣宗平。
這聲音,甯芫想,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小厮推門而入,甯芫跟在其後,小厮将甯芫帶至蔣宗平身前後,便轉身離開,臨走前還輕輕阖上了門。
甯芫聽着門阖上的聲音,心中一瑟。
就聽上方蔣宗平道:“甯芫,如今你愈發不把侯爺我,當回事兒了。”
甯芫擡眼看去,蔣宗平今日着一身紫紅色長袍,衣襟隻堪堪用一條同色繡球花腰帶,寬寬松松攏在一起,不經意之間便漏出裡面的大塊皮膚,甯芫偏過臉,不願再看,隻道:“小侯爺說笑了。”
蔣宗平聽甯芫如此說,卻突然發了脾氣,“哦?我說笑?”說罷,随手拿起一隻青花陶瓷雙耳小茶杯,“啪”一聲便摔在甯芫面前的地上,砸個粉碎,“那你倒是說說,這些年,你便是在做些什麼?”
甯芫太了解蔣宗平了。
他這麼問,并不是真想知曉她離開武平後府後到底做了些什麼,隻是純粹想羞辱她罷了。
如今她一無所有,又有求于他,自是任他羞辱,甚至要把話頭主動遞到他蔣宗平的面前,做他羞辱自己的刀子。
甯芫便道:“也沒做什麼,隻是任由他人将我磋磨揉捏侮辱罷了。”
聽罷,蔣宗平竟然沒有做聲,隻用一手磨挲着手旁另一隻青花瓷杯,不知在想些什麼。
許久,蔣宗平道:“即便是這樣,也從未見你返回侯府求我,如何?他們待你,比我好上許多?”
好……麼?
甯芫凝神,回想起前些年一些事情。
若說裴洹對她好麼,有時候是好的罷,隻是這些微的好,便如同杯水車薪,于她困苦的半生中,予她些許的甜,這甜,食一口,确實是甜,但,毫無用處。在遇到更重要,牽扯更廣之事時,這一口白糖的甜,又能有何用處呢?
甯芫又想起高鳳成,心中一酸。
前塵往事,甯芫不願再提,隻擡眸看向蔣宗平,“多謝侯爺再次給我機會。”
便聽蔣宗平霎時間笑了,那笑卻也不似真心,帶着些甯芫辨不清的怒氣。
蔣宗平微擡下巴,示意甯芫看她腳下碎了一地的青白瓷片,“甯芫,如今你也長大了,這世上有什麼機會是不需要人付出任何東西,便平白無故出現在眼前的?嗯?還是說這許多年過去,你天真了許多?”
甯芫一愣,突然懂了蔣宗平的意思,她看着眼前滿地的碎瓷片,想了想,掀開衣襟,欲跪上去。
卻見蔣宗平霎時勃然大怒,又砸了一隻杯子下去,甯芫愣了愣,硬是沒敢往後退一步。
她太了解蔣宗平了,但凡她敢退一步,蔣宗平就敢讓她生不如死。
便聽蔣宗平冷淡道:“甯芫,過去這許多年,你屬實變了不少。”
甯芫不知其何意,隻靜靜站在一旁。
“當年,我記得有一次,你犯了錯,為了懲罰你,我讓下人兩日兩夜沒有送吃的給你,結果那兩日,阿黃一口吃的都沒吃進嘴裡。”
甯芫想起蔣宗平養的那條大狗,肥碩兇狠異常,看到生肉之時,滿嘴的涎水垂到地上,兩個小厮牽着粗重的鐵鍊,牽都牽不住。
“如今……你似是聽話不少。”蔣宗平似是發出一聲歎息。
甯芫一直安靜站着,垂眼看着地上的碎瓷片。
蔣宗平道:“下去吧,我派人找了屋子安置你,有事我會找你。”
甯芫點點頭,有小厮一直守在門外,這會聽屋内動靜,敲門進來,擡頭看一眼甯芫,“甯姑娘,你随小的來罷。”
甯芫看了眼蔣宗平,輕聲道了句謝。
蔣宗平冷笑一聲,“甯芫,你真是變了個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