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你答應過的,”俞沅補充道,“你說你要承包我所有的歌。”
俞沅的語氣很平緩,很平和。說實話,李螢心覺得他這樣說話有點太理所應當了,就好像他們還在一起玩樂隊,演出結束後俞沅就這樣稀松平常地提一嘴你得幫我寫新歌啊。
這十分不合常理,李螢心想說,我們以前是很熟,但我們現在很熟嗎?吃頓飯尴尬成這樣的關系,你上來就讓我寫歌,何況我現在也真的不會寫啊。
樂隊解散前他已經漸漸覺得自己寫不出來歌了,失去創作能力的獨立樂隊和被判了死刑無異,加上那時候還有别的七七八八的事,李螢心順水推舟說了解散。
當然他不再創作不再搞音樂不是一個斷崖式的過程,是循序漸進的,一開始李螢心還是會習慣性每天練琴,腦子裡很少再流淌一整段新的旋律了,也還是會試着坐在電腦前打開Cubase嘗試編曲,試了很多次之後仍然聽不出是好是壞。
再後來工作慢慢蠶食了他多餘的精力和時間,練習的頻率從一天一次到兩三天一次一周一次,接着有一次忙了一整個月都沒想起來練琴,之後他就再也沒練了。
收藏的造型各異五彩缤紛的琴也被轉手給了更需要的人,李螢心收獲了一堆二手平台裡的好評。電腦換成了更輕薄更适合辦公的筆記本,新電腦裡有課件有卷子和學生成績分析,但沒有作曲軟件和各種采樣音效的容身之地。
好在他還是愛聽聽歌,聽歌不用耗費什麼精力。
包間裡靜極了,李螢心拿筷子戳了戳已經見底的碗,發出兩聲脆響,他的眼也盯着筷子尖看,看久了有點眩暈。隔了一小會兒他才道:“我寫不了,小沅。”
其實剛才那麼一段沉默的時期内,有更多的用來搪塞對方的說辭幾乎要湧到李螢心嘴邊。這幾年來面對學校領導和學生家長,他說場面話的工夫已臻化境,用你拿我取樂呢之類的說辭四兩撥千斤地再次把話繞過去也不是不行,但臨了臨了,李螢心還是給了個最直接的回答,因為他知道俞沅不是在說笑。
他是了解俞沅的,至少曾經了解過。除了一些常規的社交辭令,俞沅說什麼就是什麼,不愛開玩笑也不會話裡藏話,哪怕他說的話不太符合社交邏輯,李螢心面對他時,也不用像和其他人相處時那樣要揣測對方的話是否别有深意。
當然,這麼久沒見,李螢心本也覺得人總該有些變化,但這兩天發生的事讓李螢心覺得俞沅還是那個連客套都不會的俞沅。
……然而下一秒李螢心就被打臉了,俞沅竟然說:“我開玩笑的,你不用那麼緊張。”
李螢心幹笑:“哈哈哈哈我說呢。”
俞沅拿過茶壺,給李螢心時不時就喝一口空得很快的茶杯添滿,又說:“其實隻是想見見你。”
“……是好久沒見了,”李螢心又覺得哪裡不對勁,如果想懷念一下青春那青春的參與者也不隻他一個,于是他問,“怎麼不把陳悅也叫出來聚一聚?”
俞沅把茶壺放好:“我說想見你,又沒說想聚一聚。”
李螢心:“……這句也是在開玩笑嗎?”
“嗯,這句也是在開玩笑,”俞沅道,“陳悅見過了,他來看我演出了,我們還在後台聊了幾句。隻見了他,沒見你,感覺還是很遺憾。”
“對不……”
抱歉的話沒說完,俞沅又一次打斷了他:“有什麼好對不起的,你有你的安排,何況你今天來了。”
這話和昨天醉後的行為并不匹配。果然人是會變的,俞沅還是說了些場面話。
這幾句話真真假假摻雜在一起給李螢心來了一套組合拳,李螢心隻好見招拆招。真誠是必殺技,李螢心思索一番之後決定放下尴尬,不搞那麼多彎彎繞繞了,反正今天這一面見完可能又會恢複無交集,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吧。
“我也挺想見見你的。”李螢心又在用筷子戳空碗,“其實我内心是想去看你演出的。”
李螢心把自己的心路曆程和幫學生拿票的事大緻解釋一番,又為了顯得真誠,抛出許多論據,說自己有一直關注他,看過他其他場雲雲。
很奇異的,俞沅的表情其實從頭到尾沒什麼變化,李螢心卻感覺他開心了起來……當老師這些年學會了洞察學生情緒,練出了一種直覺。
接着比俞沅開玩笑更罕見的事發生了,俞沅主動發起了話題:“那哥在學校裡感覺怎麼樣?”
“就那樣吧,為了評職稱今年當了班主任,有時候真忙得像陀螺……不過還好我們班學生還算比較省心。”李螢心頓了頓,“……呃,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
“挺新奇的,”俞沅說,“以前感覺哥在隊裡當個leader都管不太了其他兩個,現在能管幾十個學生。”
“……你這話說的。”
俞沅又問:“你們學校接下來不是要辦什麼藝術節嗎?是不是也很忙?”
“是啊,為了體現學生真的有在全面發展,領導給我們下了硬指标的,規定每個班一定要有多少個節目報名,還要再在這些節目裡篩選……平時讓孩子們讀書讀個沒完,什麼音樂課美術課很大概率都變數學課,這種時候又突然要學生出來……”李螢心忽然反應過來,“欸不是,你怎麼知道我們學校要辦藝術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