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某年秋,李餅、邱慶之17歲
第二日巳時,倆人從玄恩寺回府,剛下馬車,便看到了在府門外一臉焦急等待的李福。
他見到李餅忙迎上去道“郎君可算是回來了,快去書房看看老爺吧,老爺他...”李福滿臉擔憂卻欲言又止。
李餅聽他這麼說急道“父親怎麼了!受傷了嗎!”說完正欲奔向書房,李福開口道“老爺身體并無大礙,隻是昨兒從大理寺回來後便将自己關在屋内,我去了幾趟,他都不讓我進門,也不知是出了什麼事!”李福歎氣無奈道。
李餅聽說父親身體無礙便稍稍松了口氣,但聽李福說法又像是精神上受了什麼刺激。
三人一起到了書房外,彼此對視一眼後,李餅叩門道“父親,我回來了,能否進門一叙?”
屋内沉默了半響,就在李餅忍不住要推門而入時,傳來了李稷略顯疲憊的聲音“進來吧!”
李餅三人推門而入,屋内光線昏暗,簾子都拉着,隻有微弱光線透入,他們稍适應了會兒,才看到在淩亂書案後的李稷。
他靠在椅上,正仰頭閉目,似是極累。
李餅見他這樣子關切道“父親是遇到什麼棘手的案子了嗎?”
李稷微睜了眼,指了指案幾最上面那一卷,鋪展開長到拖地的卷宗。
李餅會意,他從案上拿起卷宗,三人便湊在一起閱了起來。
隻是李餅剛看了開頭幾個字便脫口而出道“顔伯伯!這是顔伯伯寫的?”他滿臉訝異地望向李稷。
李稷雙目緊閉,他聽李餅驚呼,舉起手捏了捏眉心道“你們先看完。”
李餅三人便快速閱了起來。
卷宗所述:罪人顔叔同親筆。某某年冬,妻子梅娘病重,日漸憔悴,恐有玉隕之像,我心悲痛,遍請神都名醫皆束手無策,絕望之際,黑煞幫老大狂逍找到我,告知他有一藥可醫死人肉白骨,但若想取藥,我需時刻為他提供大理寺内部情報,我當時已被這最後的希望沖昏了頭,未多思考,雖心有不願,可想到梅娘,便允了他。
此是噩夢之始,梅娘服藥,瞬愈,且日益年輕貌美,隻是那美貌中隐含着一股妖氣,我心下不安,便暗中跟蹤觀察,發現每月必有兩日她會很虛弱,而此時她将會去尋找活人吸□□血。
三人看到這裡都是滿臉驚愕,齊齊皺眉互相對視。
我初次見她吸食的是一位年輕娘子,她身法極快地将對方擊暈,從袖中掏出匕首割向女子腕間,她握着手腕吸食片刻後,似是精神有所好轉,且她将對方傷口包紮好才離去。
我見她除了吸食些許血液,并未打算傷害這些人,便裝作什麼都不知,隻是時間越久,她的性情越發狂躁易怒,再不似我曾經那溫柔賢淑的娘子了,且吸食人血次數越甚,初始月餘一次,三月之後便一月兩到三次,我猜測是那藥的問題,便開始着手調查狂逍給的藥物。
遂查到黑煞幫并非單純倒賣古玩為生,更像是以此為幌子,行那拐賣人口之事。且狂逍之人不簡單,他曾是尉遲淩蒼舊部,名肖玉郎,此人雖天資聰穎,但行事乖張狠辣,曾在天策府之時,多與人結怨,尉遲雖馭下嚴厲,但為人正直,黑白分明,他不喜此人,便将其調往了刑部,結果此人剛到任不久,便在審訊中引起多名囚犯死傷。
經他手的犯人,每每還未問出點什麼,就被折磨至死,抑或是重傷緻殘。因此人膚色黝黑,所以人送“黑閻王”外号,且他不僅手段狠辣且武功高強,此前有官員不喜他形事作風,向聖人上書彈劾,他得知後當晚便派殺手殺了這名四品大員,可謂是嚣張之極,據說此人行事如此猖狂,乃是因背後有人,隻是到底是什麼人,我并未查到。
遂朝堂之上幾乎無人敢招惹此人,直至有日他辦了件案子,涉案人員乃肱骨大臣的直系親孫,他卻将人打死在大牢,此大臣乃三朝元老,家世顯赫,權豪勢要,他直接拿出先帝賜予的信物,以此跪求聖人必須讓此人以命償命,聖人本也不喜肖玉郎這人,便順水推舟,派了金吾衛去捉拿他,結果派去的人卻被他打死一大半,自己重傷逃跑,但卻瞎了一隻眼,後稱其為“獨眼閻羅”,便是此前抓獲的黑煞幫老大狂逍。
且那日上元節,他們在北市東邊交易之物其實是販賣的奴隸,隻是這些奴隸看起來很奇怪,他們并非尋常奴隸那般瘦弱病态,反而個個精神飽滿,身形豐腴,隻是他們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傷口,看起裡有些可怖。
我查到此處,便被狂逍阻攔,其背後之人是誰,更無從得知了。
梅娘日漸嗜血,我再攔她不住,那日她發狂後吸食我的精血,至我于失血昏迷,醒來後我見她雙目空洞,越像那嗜血之行屍走肉,心中悲戚,不知當初選擇是對是錯!次日我便備了迷藥,欲與她共赴死,既然向天借命終要還,那這次便讓我陪她一起走吧!
李兄莫要為我悲傷,這一切選擇皆是我個人所願,隻是我為了梅娘卻是愧對于你的信任,若有來生,必報答兄之恩情!
顔叔同絕筆。
李餅三人看完,皆是久久無言,似是都沉浸在卷宗裡那悲傷又殘忍的真相中。
“昨日重陽佳節,顔家大火焚燒了四五個時辰才撲滅,灰燼中空無一物,隻餘兩具焦黑難辨人形的屍身。”李稷撐着頭,述說着昨日發生的事兒。
邱慶之看了眼李餅,神色複雜,他在内心想着,若是李餅也病重藥石無醫,他該怎麼辦,想到此處他的心便一陣揪痛,他想他也許也會像顔叔同那般,願意舍棄一切來就救他吧!
李福想的是,這顔叔同自國子監時跟老爺便是同窗摯友,二人感情甚笃,又雙雙考取功名,且在一處任職,乃是莫逆之交,難怪老爺如此悲痛,哎,也是造化弄人啊!
李餅看向邱慶之,卻發現他黑眸哀傷,似是心有所想,他瞬間便知曉他在想什麼,剛想去拉他的手,卻聽見李稷問道“你們有何看法?”
李餅思索了片刻道“顔伯伯卷上所述,那狂逍應是背後有勢利在進行操控,隻是這股勢利究竟是什麼,還未得知。而那些奴隸似是被這股勢力所圈養,可為何要圈養他們?還有那起死回生的藥,雖能活命,卻是要淪為嗜血怪物,這一切都要查出狂逍背後那股勢利才能水落石出。”
“狂逍當年在天策府也是如此嚣張乖戾嗎?”邱慶之突然問道。
“你是懷疑,他是到刑部後才攀上那股勢力的?”李福問道。
“天策府因其三年學藝期滿即可由參軍事安排官職,是以比其他軍營規矩森嚴更甚,且招募細則極嚴苛繁雜,能被選拔進入的大多都是家族顯赫,家世清白之人,卷上所述,像狂逍這般目無法紀之人,應是不會被錄入府中。”邱慶之道
“你是想說狂逍若當年便是如此行事,那背後必有人助他入府?”李餅道
邱慶之點點頭,又道“神都等級森嚴,若非有所依仗,或有所企圖,在自身羽翼未豐之前,應是不會像他這般張狂,處處得罪人。”
“那我們分頭行動,福伯你去調查下那些奴隸身上的傷口是怎麼回事,我與邱慶之去天策府請教下尉遲伯伯吧!”李餅看着兩人道。
兩人均點頭,一起看向李稷。
“此時大理寺内怕是也不安全,隻能辛苦你們代為探查,一切小心行事。”李稷疲憊的看了眼三人。
邱慶之和李餅乘着雇來的馬車朝郊外的天策府駛去。
李餅道“顔叔叔兒時常來我家做客,每次來時都會送我一些小玩意兒,沒想到...”他的聲音略帶哽咽,邱慶之挪到他身邊握着他的手,輕撫着他的腦袋靠在自己肩膀上道“我們一起努力,争取早日抓到害死他們的真兇!”
“嗯。”李餅有些難過,不太想說話,邱慶之吻了吻他的額頭,默默陪着他。
約莫一個時辰左右,馬車到了天策府外的楓林,踏進此處便不可騎乘,邱慶之和李餅便下了馬車直奔天策府而去。
因邱慶之之前在此求學,且他學藝精湛,各科成績優異,而在劍術和射箭這兩塊的成績至今無人能敵,弩箭區現在還挂着他十八連環擊的記錄,再者邱慶之的形象氣質也很出衆,外表俊逸非凡,出身雖為奴仆卻有一股矜貴之感,之前有人打趣他說道,若他來帶兵打仗,需跟那蘭陵王一般以面具遮面,不然太過俊美,會讓人調笑降了士氣,因着邱慶之在天策府的名氣,是以府内大多數人都識得他。
此刻天策府門口守衛的士兵一見到他,便認了出來,守衛兩人均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一人道“邱兄,今兒怎麼得空過來了!”
另一人道“邱兄,李軍幾個天天念叨你,說你這一走便再也不回來看看大家,大家都很懷念你在的日子呢!”
邱慶之向兩人一一施禮,客套寒暄幾句。
李餅聽着幾人的攀談,内心卻泛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他瞅了一眼身邊那挺拔軒昂的人,心裡想着,邱慶之并非如我一般,隻有他一個朋友,他心裡瞬間湧起一股淡淡的惆怅。
“兩位有禮了,我們今日過來是有要事想找司馬相商,不知能否進去通傳一聲。”邱慶之拱手禮貌地問道。
這兩位守衛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道“邱兄可直接入府,隻是将軍早間便出了門,現下還未歸,你看是否需要在府上等待片刻。”
邱慶之看了眼李餅道“我們先去府上等着吧!”說完他拉起李餅的手就朝裡面走去。
兩人剛進去,門口兩位士兵又聊了起來,一人道“這位邱兄看起來的确是儀表堂堂!”
另一人道“聽說經年之前那會兒,咱家将軍向大理寺卿要邱郎,那李公卻是死活不願,咱将軍氣的差點跟他割袍斷義!”
邱慶之和李餅還未走遠,聽到這話都是一愣,居然還有這事。
“還有這事兒!後來呢?”一人好奇道
“咱家将軍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看上的人才是一定要搞到手的,他天天去那大理寺堵李公,寺卿被他纏的煩不勝煩,最後才說是因自家這兒子自小體弱,邱郎也是這小郎君救回的,兩人感情深厚,互相陪伴成長,若是讓邱慶之來了這天策府,怕是會影響那李小郎君的病情,将軍這才不情願的作罷。”另一人解釋道。
李餅聞言臉色微紅,他瞅了眼身邊的人,卻見少年那漆黑的眸正望着他笑。
“看來,剛才那邱兄身邊的便是這李家小郎君了。”一人道
“是的,據說這李小郎君自小天資聰穎,過目不忘,且破案分析能力極強,李公有些棘手案件都是在這李小郎君的點撥下才告破的!”另一人道
兩人聽到此處,聲音已漸弱,聽不甚清楚。
守衛兩人扭頭看着李餅二人手拉手一起走遠的畫面,突然表情怪異起來。
其中一人摸着下巴道“若這李小郎君是位小娘子 ......”
“那可真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啊!”另一人感歎道。
“哈哈哈哈哈......”他們想着許是覺得好笑,便笑了起來。
隻是邱慶之和李餅已走遠,并未聽到他們的談話。
邱慶之拉着李餅在府内閑逛着,一路上都有人在跟邱慶之打着招呼,他也都一一回禮,李餅卻是有些羞了起來,他抽回自己的手,臉色有些泛紅,因為這種感覺像是邱慶之帶他回家見親人般,那些士兵看到他們雖然很熱情有禮,但卻總讓李餅有種異樣的感覺。
邱慶之見他抽回了手,疑惑地扭頭望着他,發現他此刻臉色微紅,大眼睛裡閃着一股嬌羞,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李餅見他笑自己,瞪了他一眼,也不理他,自己朝前方走去,待他走了十幾步發現邱慶之沒有跟上來,他疑惑地轉身看去,卻發現身後那少年不懷好意地笑着道“郎君這是要去哪裡?前方可是我們軍營特有的湯泉,郎君想去泡個澡解解乏嗎!”
“邱慶之,你...”李餅聞言站在那裡,氣的想揍他一頓。
邱慶之怕真惹惱了他,趕忙兩步跑過去,拉過他的手道“跟着我就對了,這裡我最熟,不會把你帶丢了。”說完他牽着李餅的手,繼續朝下一處走去。
李餅羞惱地瞪了他一眼,剛才的不自在卻是消了大半,他任由他牽着自己,在天策府内閑逛,每到一處邱慶之便給他解釋這裡是做什麼的,有什麼好玩的,他講的很詳細,他也聽得很認真。
不多時他們便到了演武場内,衆人都在場中熱火朝天地訓練着,有邱慶之關系熟絡之人看見他,興奮地過來打招呼。
“邱郎!你可算舍得回來看我們了!”李軍看到邱慶之,興奮地跑過來。
邱慶之見他過來也笑着道“你小子,一年多不見,劍拿穩了嗎!”
李軍不滿道“哎哎哎,說什麼呢!這...還有人在,怎麼這麼說我,我不要面子啊!”
李餅好奇地瞅着兩人。
邱慶之笑着向他解釋道“去年我來時,他初次跟我切磋,還未開始手上的劍便掉落在地,是以便被衆人嘲笑了多日!”
李餅聽完也笑了起來,李軍看了看李餅,又看了眼邱慶之道“這是那日來探望你的小郎君吧?也不給大夥介紹下!”他剛說完,就朝場中喊道“兄弟們,過來過來,邱郎回來看大家了,還帶了人給大夥兒們認識!”
他剛喊完,呼呼啦啦一群人圍了過來,李餅看着這麼多人沖過來,下意識朝後退去,邱慶之穩穩握了他的手,将他拉回到身邊,低頭黑眸笑望着他道“沒事,有我在。”
李餅感受着他手上的力量,心下稍安,隻是被他拉着還是有些難為情,臉不禁又升起一團紅暈,還好今兒天氣晴好,此刻差不多已是晌午,日頭較大,衆人也隻會以為他是被太陽曬的。
“邱郎,大夥兒都來了,你給大家介紹下這位小郎君啊!”有人說道
“對呀,我看這郎君生的嬌俏俊秀,溫潤謙和,定是出生大家。”
衆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
李餅隻好施禮道“諸位好,在下李餅。”
“李餅...這名字好耳熟啊”有人說道
“我也覺得很耳熟。”
“我想起來了,你是大理寺卿之子,那個探案奇才,人稱妖餅的李餅!”有人興奮地說
“我也想起來了,原來是那位天才小郎君!失敬失敬!”
衆人鬧哄哄地對着李餅施禮,開始時還問一些這些年較為出名的案件,李餅也都一一耐心解答,可後面話題就開始偏離了,許是覺得他才思敏捷,他們開始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什麼他家雞三年沒下蛋,問李餅知道是什麼原因不,還有人問他一叔父,隻要坐下就會腿麻,站起來就好了,這是什麼原因等等,這些問題讓李餅哭笑不得。
李餅看了眼邱慶之,卻見少年漆黑的眸正笑望着他,他瞬間明白了邱慶之的想法,他是想讓他跟這些人結交,他們是邱慶之的朋友,邱慶之也想讓他們是自己的朋友。
他的心裡暖暖的,自小因身體原因整日被困家中,他鮮少與人來往,邱慶之這是想把他有的都給他。
正在衆人鬧哄時,一聲厲呵傳來“你們今日任務是不是都完成了!”
衆人瞬間做鳥獸散!邱慶之和李餅轉身,朝聲音來處走去,尉遲淩蒼回來了。
二人過去行禮,尉遲淩蒼點了點頭道“換個地方說話!”他率先朝前面走去,兩人跟在他身後。
不多時他們便到了府内議事的大堂,兩人又行了一禮,雙雙入座。
尉遲淩蒼看着兩人道“我知道你們為何而來!顔兄他、、、哎..”他歎了口氣,面露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