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裡的人完全可以稱得上是病容憔悴,眼圈通紅,眼下烏青,本就淩亂的自然卷在一個昏天黑地的覺醒來後簡直變成了一頭雞窩——但願自己剛才拉窗簾的動作夠快,蔣徵看的不夠清楚。
陳聿懷站在狹小的衛生間裡,兩手撐在盥洗台兩邊,才能勉強支撐住身體,不至于一頭栽下去。
他垂着頭,冷汗順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台面上,發出細微的“滴答”聲,他竭力地調整着呼吸,想要捋清楚一團漿糊的腦袋。
蔣徵為什麼會在這?!
蔣徵又蹲在樹坑裡等了兩根煙的時間,才等到了一個悶着頭、戴着口罩和耳機、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人從小旅館裡走了出來。
他走得飛快,好像這樣就能甩掉身後的他似的。
蔣徵起身向前跨出幾步,佯裝不滿:“放了個長假,連你領導都不認了?”
他本就身高腿長,加之陳聿懷身上沒什麼力氣,追出去沒兩步,長臂一伸,便把人給勾了回來。
陳聿懷被強行锢在蔣徵的懷裡,垂着眼皮,也不擡頭看他,因為生病,連說話都是甕聲甕氣的:“你認錯人了。”
這個姿勢旁人看起來暧昧,隻有陳聿懷能感覺到,蔣徵褐色的短夾克下,有什麼金屬的東西硌得他脊背發涼。
是一副手铐。
顯然,蔣徵是有備而來的,可陳聿懷卻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如果是在平時,他還能和蔣徵拉扯幾個來回,可今天一早吃下去的感冒藥讓他頭腦昏沉,身上根本使不上力。
“認錯人?”蔣徵故意陰陽怪氣地重複他的話,語氣裡帶着戲谑,“認錯誰?是陳聿懷,還是……”
陳聿懷用力掙紮:“我說你認錯人了,聽不明白麼!”
“好好好,那就當是我認錯了,”蔣徵松開人,舉起雙手作投降狀,“那你倒是說說,你到底姓什麼叫什麼,我道歉也得有個對象不是?”
陳聿懷閉上眼,頭疼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四周異樣的目光越來越多,再睜眼時,他視線裡多了個有些熟悉身影,那女孩兒正在向這邊好奇地張望——是那天案發旅館的前台小妹。
眼看着事态越發地不受控制,無奈,陳聿懷深吸口氣,在心裡禮貌問候了蔣徵除了程邈和蔣文秀以外所有的列祖列宗以後,才勉強維持住了自己最基本的素質。
他聲線森冷:“想找事也得挑地方,蔣支隊長。”
最後四個字幾乎是從緊咬的牙關裡硬生生擠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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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徵領着他進了一家餃子館,一家非常不起眼甚至略顯髒亂的蒼蠅小館,從牆角擦不幹淨的黴斑油漬和招牌上褪色的字都不難看出,這家店開得很有些年頭了,不過兩人在這方面也都不是什麼挑剔人。
晌午剛過,店裡依舊是來來往往客源不斷,嘈雜的環境反倒适合說一些隐秘的話題。
剛一落座,蔣徵就頗為自來熟地一招手:“老闆,蝦仁兒和三鮮的各來三兩,麻煩再來壺茶。”
已然年過中年的老闆依然中氣十足,她揚聲道:“好嘞!現在客人有點多,辛苦二位稍等等!”
陳聿懷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和花白的頭發,莫名想起了甘蓉。
“……她不過是我父親曾經培養出的失敗的産物,她是什麼結局,我都無所謂……”
懷爾特危險的暗示言猶在耳,他會怎麼下手,陳聿懷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懷爾特就是一條劇毒的黑曼巴蛇,被纏上的人,隻有死路一條。
陳聿懷看着杯子裡的冷水發呆,最後,啞着聲音開口:“你來雲州做什麼?還是和上次的案子有關麼?”
“這問題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蔣徵冷哼,“電話不接,微信不回,你唐隊還以為你出什麼事兒了,非得跑派出所報什麼警。”
陳聿懷微微一愣,終于擡頭看向蔣徵鐵青的臉色:“唐隊他……真的報警了?”
蔣徵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弄着手裡的打火機:“沒有,還沒到失蹤立案标準。”
“……”
陳聿懷悄悄松了口氣。
熱茶被提了上來,蔣徵拿過陳聿懷手裡的杯子,将冷水一飲而盡,又倒進熱茶,推回到他手裡:“身體不好就少折騰。”
陳聿懷的嗓音還有些嘶啞,抿了一口苦澀的茶水,蒼白幹涸的嘴唇才稍顯出來些血色。
蔣徵抱着胳膊,神情冷然:“不隻是他,還有彭婉,林靜,錢慶一他們,慶功宴上沒看到你人影,一個個都跑過來問我,也不知道是誰給他們的錯覺,都以為我能知道你在哪兒。”
陳聿懷狐疑:“你……不會是來找我的吧?”
這時,兩盤餃子被端上了桌,打斷了對話。
盤裡的餃子一個個跟小元寶似的,還冒着熱氣,陳聿懷饑腸辘辘,看着卻并沒有什麼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