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聿懷站在灰牆黛瓦的小胡同裡,面前是一道相當古樸的木門,配套的密碼鎖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
20000101。
指尖按到最後一個數字時,陳聿懷突然怔了怔,這個密碼,是魏晏晏的生日,也是他家出事的那天。
蔣徵為什麼要把那天設置成密碼?難道這也是他試探的一步?不,不可能,最近他們幾乎一直在一起,蔣徵根本沒時間也沒機會查到這些才對……
陳聿懷擡起頭,目光對上房檐角落下一個閃爍着紅光的監控探頭。
而距離這條胡同僅二十公裡處的分局支隊長辦公室裡,蔣徵正坐在辦公桌前,長腿交疊,随意地搭在桌沿上,他微微擡起頭,對上了電腦屏幕上的監控畫面裡陳聿懷的目光,嘴角揚起一個微妙的弧度。
“歡迎回家。”
随着一聲機械女聲響起,門鎖咔哒一聲,自動打開了條縫。
還沒等陳聿懷邁過門檻踏進去,裡頭就傳來了一陣喧鬧的狗吠聲。
剛推開門,一條巨大的黑影就迎面撲了過來,陳聿懷腳傷本就沒好,這一下險些撞得他往後一個趔趄。
“汪汪!”
站在面前是一條站起來幾乎要齊他腰高的杜賓犬,黑色的毛發油光水滑,敦實得簡直像狗界的健身教練。
誰家好人在市中心養這種大型猛犬啊……
蔣福貴哈哈地吐着舌頭,見來人并不是自己主人,便十分警惕地盯着陳聿懷,但凡他靠近一步就要龇起一排尖銳的牙齒。
蔣徵該不會是想用狗暗殺他吧……
“福貴兒?”陳聿懷試着叫了聲,“蔣……福貴兒?”
聽到對方喊自己的名字,杜賓犬竟然瞬間就收斂起了方才的兇相,連眼神都變得清澈了許多。
“這麼聽話?”
見它不再有攻擊性了,陳聿懷這才有空觀察四周的環境。
想不到從那條略顯逼仄的胡同推門進來,裡面竟然别有洞天。
蔣徵的家竟然是個……四合院?
從院子裡就能看到江台市最中心也是最地标性的建築。
這個地段兒,這個占地面積,擱現在都得是十位數的資産了,如果不是祖宅,他十分有理由懷疑蔣徵是不是從哪撈來了這麼多油水的。
陳聿懷邊想着邊往裡走,正對着門口的很明顯就是他常住的地方了,同樣的密碼鎖再來一次,陳聿懷推門而入。
他很快就找到了狗食盆,嘩啦啦倒出來一座狗糧小山丘,蔣福貴就一直跟在他後面,高興的跟什麼似的,看見狗糧更是兩眼放光,撲過去就是一頓風卷殘雲。
蔣福貴這邊吃着熱鬧,陳聿懷站起身,逡巡了一圈,又到廚房給它接了一碗水。
和陳聿懷不一樣的是,蔣徵的廚房餐具和設備相當齊全,抽油煙機也是有使用過的痕迹的,不過最吸引他注意力的還不是這些,而是牆壁上挂着的一塊軟木闆。
這塊不大的木闆上,幾乎用圖釘釘滿了照片,有程邈夫婦和他們一家三口的,也有蔣徵早年間拍的一些。
然而放在最顯眼處的,也是尺寸最大的一張,是蔣徵與一對中年夫婦還有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孩兒在一起的合影,看起來像是全家福,因為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喜悅,蔣徵甚至把手搭在了魏晏晏的肩上,二人似乎非常親近。
可這對夫婦并不是程邈和蔣文秀,而是陳聿懷終其一生的仇人——楊萬裡,而輪椅上的姑娘,正是十幾歲時的魏晏晏。
為什麼……為什麼蔣徵會與楊萬裡一家扯上關系。
為什麼……為什麼魏晏晏會與他如此親密,而陳聿懷作為她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在長街上碰到她時也隻能遠遠地望一眼……
一時間,陳聿懷甚至覺得有些無法呼吸,但他需要極力掩飾自己的震驚與憤怒,讓表面上看起來依舊是足夠的風平浪靜。
因為在這廚房裡,也有監控,而且還被特意放在了櫥櫃的縫隙裡,非常隐蔽。
他終于知道蔣徵今天讓他來這兒的目的了。
這是試探,也是一種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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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警官,好幾天沒見你來了,這是要上班去?”
“上什麼班啊,我這是壓根兒就沒下過班。”彭婉捏了捏發緊的斜方肌,心想等忙過這陣子必須得去做個推拿了。
菜市場裡一個不起眼的豬肉攤位後,一個看起來年過四十的女人正在忙前忙後,她身材非常瘦小,身上那件油膩的圍裙都顯得不那麼合身,但幹活卻十分麻利,剁骨頭跟切豆腐似的,也從不缺斤短兩,因而她的攤位前也從不缺少顧客。
“來,您的肋排條三斤,已經給您切好了,慢走,”笑眯眯地送走了客人,她趕緊沖彭婉招了招手,“彭警官,來來來,要什麼,我先給你稱。”
彭婉尋摸了一圈,說:“給我來兩斤豬棒骨吧,晚上回去炖白蘿蔔湯喝,是得好好補補了。”
“得嘞,”女人似乎永遠滿面春風,見誰都是一副笑模樣,“彭警官,你等一下,我給你剁碎點兒,炖的時候好出骨油。”
“甘姐,都說過多少次了,叫我小彭就成,彭警官彭警官的,多生分啊,”彭婉有些哭笑不得,“哎,阿玲今天不在嗎?”
阿玲是她大女兒,早些時候她菜市場忙不過來,還請彭婉幫忙帶過幾天孩子,小姑娘跟彭婉很親,她們兩人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熟識的。
甘蓉手上幹活沒停,接話道:“我家小的最近又病了,阿玲得留在家裡照顧她弟弟。”
彭婉哦了一聲,甘蓉家的情況她多少還是知道些的,一個女人帶倆半大的孩子在江台這樣的城市裡漂泊無根,也是怪不容易的。
她曾經問過她攢攢錢會不會回老家,她卻十分斬釘截鐵地說不會,哪怕在這一輩子連腳跟都站不穩也比回到自己家鄉好。
她的态度肯定得有些奇怪,但彭婉也并沒有打聽人家私生活的習慣,生活在江台市的一千八百萬人口,誰又沒點兒自己的故事呢?
甘蓉很快就把切好的棒骨裝袋,從稱上取下來遞過去:“給你裝了兩斤半,算兩斤就是44元,抹個零頭直接給我40就成,可别跟我客氣啊,阿玲現在能這麼喜歡你,也是勞你費了不少心思。”
“那好吧。”彭婉笑了笑,便沒再推拒。
“小彭,”彭婉正要轉身離開,甘蓉卻突然低聲叫住了她,上半身前傾稍微靠近了些,說:“聽說你們局裡最近在辦一個大案子?”
彭婉眉心一跳,皺眉道:“誰跟你說的?”
“咱市場不是離你們分局和派出所都挺近的嗎,平常也有不少警察上我這兒來買肉,我也是偶然見聽見的。”
甘蓉低頭用一塊不知用了多久的抹布擦拭剛才用過的剁骨刀,又擡起頭笑了笑:“今兒早上看你又是加班一宿過來的,我就尋思着應該确實是出什麼事了。”
彭婉沒說話,辦案期間一切關于案件的工作内容都是需要采取嚴格的保密措施的,一旦出現違反,嚴重點的涉事人是需要擔刑事責任的,他們這些專案組的人更是一個也跑不了。
“沒有的事兒,你也是知道的,我的工作,加班是常态,”彭婉舔了舔幹燥的嘴唇,說:“不過這些事你跟我說說就算了,跟别人不要提,為了你,也是為了阿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