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聿懷！陳聿懷！你聽得見嗎！回答我！韓隊！韓甯！我們輔警掉下去了！趕緊去救人！”

嘶——

眼前一陣暈眩，隐隐約約間，老能聽見一個聲音反複喊着一個的名字，讓他煩躁不已。

“陳聿懷！！”

忍着劇烈的頭痛，陳聿懷回了一句：“别叫了……”

渾身疼得跟骨頭都要散架似的，他掙紮着爬起來，額角的血就流下來糊住了雙眼。

不遠處消防隊的手電筒掃過來，慘白的燈光晃得他眯起了眼，一片模糊的血色中，他看到燈光照亮的地方，也就是他身下坐着的地方，竟然是一堆白花花的骨頭！

在看清楚的瞬間，陳聿懷跟渾身過電似的，頭皮都炸了，一股甜腥味直沖喉頭，也顧不得身上的疼，連滾帶爬地往後退去，然後轉身扶着一旁的樹幹，沒命似的嘔了出來。

等蔣徵他們趕下來的時候，陳聿懷已經連酸水都吐不出來了，隻是癱軟地扒在那兒幹嘔，恨不得把五髒六腑都給嘔出來才算完。

他今天唯一的進食就是那袋小籠包，到現在連僅剩的存糧都給騰空了，嘴唇更是一點血色都沒有。

此時，一隻溫熱寬大的手撫上了他的後背，然後緩慢地、有節奏地拍打。

陳聿懷急促地呼吸着，頭上的傷源源不斷流出鮮血，黏在他低垂下來的睫毛上，蔣徵的手心都能感受到這具身體簌簌的戰栗。

一片混沌間，他聽到蔣徵的聲音漸漸變成了一個不屬于現在的自己的、介于孩子的稚氣與少年的低沉之間的聲音。

“救我……救救我……”

“求求你，不要把我一個人丢在這……”

那聲音帶着委屈的哭腔，仿佛他是這個世上最絕望的人。

他……是誰？

“還想吐嗎？”見他抖得沒那麼厲害了，蔣徵遞過來一副瘸腿的眼鏡和一個軍用保溫杯：“來，漱漱口吧。”

陳聿懷顫着手把眼鏡戴上，發現右邊鏡片也已經出現了細碎的裂痕，然後在蔣徵半是遞半是喂着地灌了口溫水。

“小陳……”彭婉見這個樣子也不敢輕易靠近，隻能站在一旁和唐見山大眼瞪小眼。

“你們警察也會怕這些嗎？”一個年輕的消防員呆頭呆腦地問道，然後被韓甯呼了一巴掌。

唐見山歎了口氣：“我入警後第一次出現場，比他的反應好不了多少，當時連做了好幾天噩夢，飯桌上看見葷腥就犯惡心。”

蔣徵擺擺手：“你們繼續吧，這邊有我看着就好。”

彭婉懸着的心這才落了下來，她摘下醫用手套，一邊在屍檢報告上寫寫畫畫一邊說：“蔣隊，那些就是人骨跑不了了，而且是一男一女，男的在170左右，女的隻有155，根據骨骺線的移動位置大緻可以推斷兩人年齡均在50以上。”

“死亡原因和死亡時間呢？能判斷麼？”

蔣徵試着把陳聿懷扶起來，但後者完全使不上力，昏昏沉沉的，幾乎整個人都軟趴趴地倚在了他的身上——估計在陳聿懷現在的視角裡，蔣徵應該是那棵樹吧。

不過好在他體格夠，要不這麼個大男人挂身上還真撐不住。

“唔……”彭婉用筆在屍檢記錄表上敲了敲，才道，“考慮到白骨化程度以及埋屍地點的氣溫濕度等條件可以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2-3年左右，男性頭骨和脊椎骨都有斷裂的痕迹，極大概率是高墜死亡，女性死者的骨頭丢失較多，暫時沒法做出判斷。”

“萬一是墜落前就死了呢？我看後腦勺的裂痕也挺像重物擊打造成的。”唐見山說。

“不可能，你們看這裡，”彭婉舉起一塊骨頭比劃了一下，“這個肘部的大關節橫截面的顔色和斷裂形狀，起碼不會是剛才小陳掉下來壓斷的，也就是說，死者在落地前，身體還是有應激反應想要自保的。”

初步屍檢的結果和馮起元的口供完全對上了，隻是屍體早就不完整并且被雨水的沖刷散開在各處了。

根據彭婉的初步估計，先不論可能斷成幾節的那種，兩具屍體起碼還差了一百五十多塊。

“尤其是肋骨，韓隊，”彭婉補充道：“一定要找到，這對于我們提取受害者的DNA有着至關重要的作用。”

韓甯歎為觀止，不由得多問了一句：“彭警官，你是怎麼通過一堆碎骨頭推斷出這麼多的啊？老實說，考大學的時候我也想報法醫學來着，可惜分不夠。後來看到我那些學法醫的同學期末周抱着能砸死人的書跑來跑去，又覺得分不夠也沒什麼不好的……”

“基操而已啦，”唐見山賤兮兮地拽了口塑料港普說：“别看我們彭科長頂着張十八歲的臉，其實已經有五十多年的工作經驗啦。”

“去死！就知道你沒憋什麼好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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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裡就可以了，不必再送了，謝謝你們。”陳聿懷婉拒了兩個消防隊員想要把他送到村診所的想法，“我已經好很多了，你們趕緊回去幫忙吧。”

倆人交換了個為難的眼神，想要再争取一下，可架不住陳聿懷态度委婉卻實在不容拒絕，便也隻能放他一個人走回村了。

天色早就完全黑了下來，從山腳下就能遠遠看到大渠溝村的燈火通明，在濃墨一般的天幕之下，像一條俯卧在深山裡的銀河，要不是公務纏身，倒确實是個度假的好去處。

說來倒也怪，如今大城市周邊的村鎮，要麼開發成旅遊景區，要麼就是遍地農家樂，恨不得一份貼餅子都能賣到三四十，反正總有人傻錢多的城裡人會源源不斷地過來買單，早就成了一種創收模式。

可白天開車進村的路上，陳聿懷卻連個賣家常菜的小餐館都沒看到。

就這麼胡思亂想着，陳聿懷拖着一條殘缺的腿，踉踉跄跄地往村裡走，行進速度極慢，好在消防員走之前還給他留了個手電筒。

在走進村之後，陳聿懷就發現有些不對勁，擡手看了眼時間，将将過晚九點，外面卻一個人都看不到了，安靜得出奇，他隻能從家家戶戶窗戶裡映出來的燈光判斷裡面是否還有人在活動。

就在這時，一聲凄厲的貓叫從暗處傳來，那聲音簡直像尖銳的爪子在人心口上狠狠撓了一下，驚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再一眨眼，一隻黑影從中蹿了出來，幾乎是擦着他的褲腿飛馳而過，下一瞬便再次隐沒在了另一頭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