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景色逐漸從鱗次栉比的高樓大廈變成了郊區農村,房屋都低矮了許多,換來更加開闊的視野,遠遠地就可以看到兩車飛馳方向的盡頭是漸漸聳起來的山脈。
天邊陰雲密布,似乎正在醞釀着一場大雨。
“玉京山,”蔣徵答,頓了頓又道:“離玉京山陵園不遠,你應該很熟悉吧。”
話裡有話。
陳聿懷歎了口氣,扭過頭直視蔣徵的側臉:“蔣隊,我不知道這其中有什麼誤會,會讓你覺得我有所隐瞞,如果是因為我做過什麼或者說過什麼讓你誤會的話,那我向你道歉。”
一番話裡是十成十的誠懇,甚至還能聽出恰到好處的歉疚和遺憾,所有的分寸都把握得極其準确。
蔣徵挑起一邊的眉毛,有時候極其正常也會是一種不正常。
他昨晚嘗試過撥打抄下的号碼,是空号,所以又特意找來陳聿懷寫過的字做了筆迹比對,确實有七八分的相似……
車廂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末了,蔣徵聳聳肩:“聊天而已,哪有什麼誤會不誤會的,我們當領導的,得和下屬交心,相互不信任還怎麼開展工作?”
陳聿懷一臉不信地盯了他一會兒,最後把蔣徵都給盯笑了:“有這麼好看嗎?放心,你才剛來咱們支隊,我又是你直屬領導,以後還有的是機會讓你看。”
這下陳聿懷是徹底無語了,好半天才憋出幾個字:“好厚的臉皮……”
隐隐緊繃的氣氛逐漸松泛下來,陳聿懷卻也徹底睡意全無,兩眼盯着前方仿佛沒有盡頭的公路,不再作聲。
即将入夏的江台市,天氣變幻莫測,早晨還是晴空萬裡,這還不到中午,豆大的雨點就噼裡啪啦地砸了下來,漸漸升騰起白色的水霧。
蔣徵拿起步話機:“前方能見度降低,注意行車安全,注意身後車輛。”
嘩啦啦的雜音過後,裡面傳來唐見山的聲音:“是,蔣隊,雨越來越大了,咱們還要進山嗎?”
“進。”蔣徵回答得毫不猶豫,唐見山便也很幹脆地答了聲是。
很快,窗外的雨越下越急,到後來似乎還夾雜着鹽粒般大小的冰雹,砸在前擋風玻璃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默了默,陳聿懷還是沒忍住開了口:“這種天氣冒險進山,你也不怕出事麼?”
蔣徵打開前後霧燈和雨刷器,視線專注于前方的路況,然後忽地輕笑道:“怎麼?害怕了?”
“當然怕,”陳聿懷撇撇嘴:“誰不怕死。”
“怕死還來當警察?”
“你不怕麼?”陳聿懷反問。
蔣徵沉吟了一會兒,最後竟然認真地點了點頭說:“你說得對,沒有人會真的不怕死,但如果見得多了,可能就會忘了自己原本也是怕死的吧。”
什麼亂七八糟的……陳聿懷不置一詞:“所以呢?”
“所以?”蔣徵眉梢一挑:“所以……等到了你就知道了,還有半小時,你靠旁邊眯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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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外面傾盆大雨,押解車開進大渠溝村時,還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兩車穩穩當當地停在村委會門口,四周已經被不惜冒雨前來看熱鬧的村民圍堵得水洩不通,聚在一塊議論紛紛。
唐見山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嚴嚴實實地蓋住了馮起元的腦袋,依舊是由武警反手押着下了車。
在陌生環境裡,陳聿懷是沒法真正睡着的,最後一段路程一直都在抱着胳膊閉目養神。
蔣徵推門下車前扔給了他一個黑色包裹,陳聿懷打開一看,裡頭是一套嶄新的警服雨衣。
“備用雨靴在後備箱,自己拿,車鑰匙别忘了拔。”說完,便就着迎出來的村長撐着的傘,朝村委會的辦公室裡走。
“蔣隊,我就是大渠溝村的村長,您叫我老高就成,有什麼需要盡管說,咱們居委會和全體村民一定全力配合!”老高在褲腿上使勁蹭了蹭手心裡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雨水,這才伸出去,點頭哈腰地打招呼。
雖說是位于市郊的村子,但大渠溝村顧名思義,坐落于玉京山山坳裡,受限于地理位置,直達市中心的公路都是前兩年剛通的。老高更是當了一輩子村官,見過的最大的領導就是鄉長了,昨晚一聽說市裡領導要來,又說是要查什麼惡性案件,吓得他連夜組織召開村委會議,第二天早早地就帶着人在村口等着了。
蔣徵回握道:“高主任,您辛苦,您跟我老師是同輩,叫我小蔣就好。”
“是是是……您擡舉,您擡舉……”老高忙不疊地點頭,抽出一支煙遞過去說:“哦對對,您說要我聯系消防大隊的同志,他們已經帶人過來了,大隊長叫韓甯,我家小侄子,嘿嘿……您别看他年紀不大,其實跟您一樣,都是年輕有為,您就放心吧,來來來,我先領您……”
說起自家侄子,老高不免有些得意起來,想在市裡來的領導面前多誇幾句,卻被蔣徵擡手打斷,順道也把他遞煙的動作給輕輕按了下去:“先不用急,請問有空的會議室嗎?”
專門的會議室是沒有的,但老高還是騰空了一間屋子供他們暫用。
大門反鎖,武警看守在門口,窗簾也拉嚴實了,蔣徵這才一把掀開了馮起元腦袋上的衣服。
“媽的,憋死老子了!”
“馮起元,你看這張地圖,”蔣徵不知從哪變出來一張玉京山地形圖,平鋪在桌面上,然後點了點上面提前标記好的地點:“最後再問你一次,你确定是在這附近嗎?在車上的時候唐隊也讓你确認過路線是否熟悉了吧?”
一直處在黑暗中的馮起元冷不丁被白熾燈光晃了眼,眼前一片空白,閉上眼緩了好一會兒,然後視線模糊間,第一個看到的是陳聿懷。
“喂,馮起元,問你話呢!瞎尋麼什麼呢!”唐見山伸手搗了他一下,後者身體晃了晃,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彭婉是第一個發現馮起元是在盯着陳聿懷看的,試探道:“你認識他?”
出乎意料的,馮起元搖了搖頭,但兩隻細小的眼睛依舊直勾勾地跟在陳聿懷的身上,最後竟然咧起嘴,露出一嘴煙熏的牙齒:“我不認識,但我看得出來,這位小哥……跟我是一類人。”
陳聿懷危險地眯起眼睛盯着他:“你什麼意思?”
“馮起元!别想拖延時間!”馮起元似乎剛想開口,蔣徵突然煩躁地用指關節狠狠敲了敲地圖。
馮起元神經質地眼珠一轉,隻看了一眼,就十分笃定道:“确定,我還記得這個山頭,我就是在這碰到那個女人把人給推下去的。”
“你怎麼就敢肯定是故意殺人?轄區派出所那邊可沒有查到過相關的出警記錄。”
“當然不會有人報警,”馮起元輕飄飄地說,“因為那個女人,把那些死人都給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