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瞧見這蹊跷的門吏率先拔刀出鞘,屈膝悄聲走過去,才發現這人頭垂下,雙臂穿過馬脖子,手腕被布條纏着握在他自己手心裡,兩腳也穿出馬镫,以一種極扭曲的角度繞在上面,腳踝顯然是斷了。
他是以這種方式被綁在了馬背上,迫使自己不會掉下來,門吏有了判斷便不再怕,又上前幾步,隻見這人背脊沒有起伏,再順着馬的來處看去,一串蜿蜒的血印子、連綿不斷。
如此多的出血量,估計已經沒活路了。
門吏收了刀,抽出束縛的布條,将人搬下來,才見他胸前衣衫破碎,幾處刀傷橫貫,直到在他懷裡搜出一塊令牌和被血沁透的信封終于大驚失色,朝不遠處的城門大喊:“邊關密信!邊關密信!”
内監找到霍卿榮的時候,他們的宴席還未撤下去。
靡靡絲竹音最是消磨人的意志,霍卿榮一手扶着額上白布,姿态懶散地撐在桌子上,一手伸出食指圈着一個空酒杯,臉頰微微透着粉,嘴裡還鼓鼓囊囊嚼着一顆紅提。
她傷沒好,并未喝酒,隻是腳邊四五個律璇喝光的空酒壇子飄着香味,她不自覺也有了幾分醉意,後腦癢得很,額角又突突地跳,一邊還得注意聽着旁邊三人的高談闊論,早已經身心俱疲。
霍卿榮迷了眯眼,突然皺眉,低頭吐出一顆籽,内監就是這時候來的。
“見過殿下,郡主,陛下有命,請霍姑娘去一趟校場。”
律從風還在興頭上,打了個酒嗝想也沒想就朝霍卿榮揚了揚下巴:“既然父皇叫你,就快些去。”
“是,那小女先告辭,不打擾殿下和郡主雅興。”
律璇倒沒說什麼,對她的話也沒做出什麼反應,霍卿榮平淡的目光從她面上一掃而過,最後看向金宜書若有所思的神情,給予了一個安撫的眼神。
内監一路上都沒說話,霍卿榮隻注意到他衣擺上似乎被水濺出幾個深色小點子,因此心中暗暗有了考量,沒有主動問話。
到了校場門外,内監并不進去,隻說:“陛下在馬廄。”就安靜退守在一旁。
霍卿榮笑着颔首,理了理衣襟擡腳走進去。
校場此刻沒有一個侍衛訓練,就連巡邏站崗的守衛都比平時要少。烈日炙烤着沙土,樹葉幹燥卷曲地蜷縮,霍卿榮一路走來額前不免也出了一層薄汗。
馬廄的馬少了一匹棗紅色駿馬,多出來一匹栗色駿馬,而威武的帝王卻偏偏騎了一匹老馬。
“小女霍卿榮,見過陛下。”霍卿榮走到近前行了禮。
“起來吧,那日瞧你馬術不錯,”立明帝的視線落在馬廄裡,并未看她,擡手直指那匹栗色駿馬,嘴裡卻說:“去挑一匹,陪朕走走。”
“是。”霍卿榮行完禮走進馬廄,想也不想伸手去牽那日騎過的黑馬。
立明帝手指所向她并非沒有看見,隻是那匹栗色駿馬,毛發雜亂,沒走進都能聞到一股血腥味,炎熱的夏日已經有些蚊蠅繞趴在馬腿上,它時不時就踢踢腿,頭亂搖,焦躁地噴灑着鼻息,馬廄裡其他的馬似乎都能察覺到它的不安,紛紛避讓開,在它周身空出一小片地來。
那匹黑馬在角落,似乎還認得霍卿榮,見她伸過手去還蹭了蹭,霍卿榮也很有眼力見的摸了兩把,像個小女孩見到許久未見的玩伴似的,抱着馬頭親昵了一會,似乎全然忘了身後還有一個皇帝等着。
她想起來的時候突然驚覺,默默垂下頭回身屈膝行禮,抖着聲音請罪:“陛下恕罪,小女是在是喜歡這馬,一時失了分寸,請陛下恕罪。”
低着頭看不到立明帝的神情,或者說即便看到了,也很難猜出皇帝的心思,立明帝總是陰沉着臉。
皇帝久久沒有出聲,霍卿榮卻能察覺出那刺骨般陰狠的視線盯在自己身上。
殿前侍奉須得儀容規整,領她來的内監卻濕了衣袍,想來是事發突然來不及換衣。
而能讓禦前侍奉的人顧不得儀容,想來隻有皇帝一人,往常這個時辰立明帝都在處理朝政,那便是遇見什麼令他生氣的事情,順手摔了茶盞,因此才濺了水到内監身上。
不召大臣,卻反而叫自己一個沒入仕途的小姐,那發生的事情涉及她背後的家族,而她家中親眷也就隻有霍瞻一人,所以必定是——邊關有異!
好事壞事暫且不提,皇帝的态度不明朗,即便她猜出來,以如今的不通朝政的身份也不能主動說出來,隻能裝傻充愣,最好還要在恰當的時機癡傻些先降低立明帝的防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