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外婆家院子後面的野生桑葚樹結了一串串果實,黑色的桑椹早早被人摘走,剩下的全是顔色淺、個頭小的。
林梢摘了一顆紅彤彤的,放在嘴裡,臉一皺,呸呸呸吐掉了。
“這真的能吃嗎?”她苦着臉問。
和她一起站在田埂上的是一個小男孩,穿着黑色短袖,黑色短褲,胳膊也曬得黑紅,此時信誓旦旦地回答:“能吃,不信我吃給你看。”
小男孩抓了一串紅紅白白的桑椹,塞進嘴裡,停了幾秒鐘,然後,吐了出來。
林梢感到一陣無語,她心想,這就是低年級小學生嗎,表弟啊表弟,你真是傻啊。
林梢的表弟叫做鄭子浩,是舅舅家的獨生子,年紀比林梢小三個月,入學比她晚一年。
鄭子浩放棄了摘桑椹,拍了兩下手,又想出一個絕妙的馊主意,他說:“我們去水庫玩吧,河溝裡有好——多——螺蛳!”
林梢是第一次來外婆家過暑假,而鄭子浩年年都來,要論對環境的熟悉程度,還是鄭子浩略勝一籌。
林梢想起老師的叮囑:“不能去水邊玩。”
鄭子浩慫恿道:“你知道炒螺蛳有多好吃嗎?而且水庫旁邊有大壩,有什麼好怕的?”他雙眼亮晶晶,誇張地吞咽口水。
林梢沒有吃過炒螺蛳,不敢想那得有多好吃,于是她跟着鄭子浩,往水庫走去。
*
農村裡的道路比城鎮複雜得多,鄭子浩在大大小小的田埂裡狂奔、沖刺、跳躍,林梢緊緊跟在他身後,十多分鐘後再一回頭,外婆家的房子已經看不見了。
林梢很緊張,問他:“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嗎?”
鄭子浩“哼哼”兩聲,“那還不簡單!”
說完,鄭子浩又沖了出去,林梢跟在後面,一蓬蓬草打在她的小腿,濕潤潤的,有點刺痛。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眼前是一個小丘陵,鄭子浩抓着草根爬上去,又伸出手來拽林梢。
兩人登上丘陵,視野一下開闊,林梢“哇”了一聲,不禁感慨,“水庫好大啊!”
之前總聽外婆說要去水庫洗衣服,就像去井邊洗衣服一樣,林梢還以為所謂的“水庫”隻是一條細細的小溪。
水庫好大啊,超乎想象的大,一眼望去看不到邊際,林梢心想,這該不會就是大海吧!
鄭子浩沒有她那麼多感慨,動作非常敏捷地竄下一個土坡,林梢往下看,發現那是一條河溝,鄭子浩踩在水邊上,手已經伸進了黑乎乎的淤泥裡。
“噫!鄭子浩!你在幹什麼?”林梢在上面大喊。
“摸螺蛳啊。”鄭子浩從淤泥裡伸出兩隻黑手,邀請道:“悄悄姐姐,你也下來吧。”
林梢連連搖頭,她說:“我覺得……炒螺蛳應該也沒那麼好吃吧。”
鄭子浩已經玩得忘乎所以,他沿着這條河溝走來走去,摸了一大堆髒兮兮的田螺,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個塑料袋,裝了半袋子田螺和泥巴。
他一手拎着口袋,另一隻手去抓草根,不好着力,想翻上來,卻差點滾進泥溝裡,他朝着林梢伸手,“悄悄姐姐,快拉我一把!”
林梢看着表弟伸出來的手,一截泥手臂,又腥又臭,連綿不斷地淌着泥漿,她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學着大人的樣子從腳邊拔了一把野草,先給他擦了擦,然後才敢伸手拉他。
幾根野草沒什麼用,在鄭子浩成功爬上來之後,林梢的手也變得又腥又臭。
鄭子浩喜滋滋地抱着一袋子田螺,林梢卻笑不出來,她說:“外公外婆肯定要生氣了。”
鄭子浩皮糙肉厚的,根本無所謂,林梢感覺很不可思議,在她看來,惹大人生氣是非常嚴重的一件事,沒想到表弟一點也不在乎。
總之,林梢垂頭喪氣,跟在快樂的表弟身後,往外婆家的方向走去。
半路上,迎面遇到了出來找他們的外公,林梢觑着外公的臉色,想看看他有沒有生氣,然而,外公曬得太黑,根本看不出臉色。
鄭子浩先發制人,獻寶一樣舉着塑料袋,“阿公,我們晚上可以吃炒螺蛳!”
林梢緊張得不敢說話,外公看了她一眼,牽起她的手,說:“衣服都弄髒了,回去趕緊換一身。”
天色黑了下來,三條影子投在田埂上,林梢眺望遠處,田野樹林間彌漫着一層薄煙,她第一次發現,原來家家炊煙是這麼生動的一個描述。
回家之後,外婆沒多說什麼,往鄭子浩屁股上打了兩巴掌,然後拿出一個大鋁盆,把那堆田螺倒在裡面,用水泡着。
田螺吐了一晚上的泥沙,到了第二天,還在吐,仿佛總沒個盡頭。鄭子浩已經迫不及待,吵着鬧着要讓田螺下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