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前後左右的同學都圍在林梢的座位旁,都很擔心她,卻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多是貢獻出自己帶的餐巾紙,全部擺在林梢的桌子上,讓她包傷口。
所有人手足無措的時候,江恒已經從校外回來了,他跑去學校對面的藥店買到了碘伏、棉簽和創可貼,考慮到林梢單手不方便,甚至主動蹲下來,視線與她的手指齊平,幫她消毒、上藥。
同學們圍在一起歡呼,鼓掌,救援行動成功了,大家都感到無比驕傲!
每次看到手指上的疤痕,林梢就想起當時的畫面與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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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梢回家時,媽媽正在櫃台後理貨,看到她來了,順手從挎包裡摸出一把小包裝的牛肉幹,“我在汽車站買的,慢點吃。”
林梢接過去,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見了下一句,“聽張阿姨說,你們學校給你發了獎金,拿給媽媽保管吧。”
林梢不太願意,鄭鴻倒也不說什麼,隻是放下了手裡的東西,站起來看着她。
十分鐘後,林梢回到房間,翻開字典,把夾在書頁裡的一百塊錢交給了媽媽。
零花錢計劃宣告失敗。
鄭鴻說:“你又沒有花錢的地方,拿着幹嘛呢,弄丢了怎麼辦,媽媽隻是幫你保管,又不是不還給你。”
林梢心想,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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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禍不單行,福無雙至。
林梢在作文書裡看到這句話,不太明白,直到它具象化地呈現在自己面前。
第二天是星期天,林梢被程曉詩拉去跳皮筋,跳得滿頭大汗,頭發散了,才慢吞吞地走回家。
媽媽總是待在店鋪裡,林梢把店鋪也稱為自己的“家”。
繞開門闆,林梢一眼看見了爸爸,爸爸坐在一張塑料凳子上,手裡翻看一本書。
林梢開心道:“爸爸!”
爸爸一擡頭,臉色很難看,她的笑容也凝固在臉上。
林俊峰把手裡的書合上,把封面轉向林梢,說:“好啊,你還學會看小說了。”
林梢愣在原地,看着那本泛黃的書,她想,原來這就是小說。
在爸爸的口中,小說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東西,是毒草,是鴉片,一旦沾上,就神魂颠倒,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一旦沉迷小說,你的人生就徹底完了。
林俊峰常說:“我當年也一樣,打着手電筒在被窩裡看,什麼金庸,古龍,全部看完了,那叫一個廢寝忘食,結果呢,看出個什麼名堂,什麼都沒有,最後變成個近視眼!”
他和其他人開玩笑,其他人也笑,拉着他調侃,左一個眼鏡,右一個老師。
林俊峰長得很清秀,戴上眼鏡甚至有幾分儒雅,很像個讀書人。
林梢感到很委屈,她心想,自己從來沒有在大半夜打着手電筒看小說,也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上瘾沉迷的,甚至,這本書她連第一頁都沒有看完!
林梢小聲說:“把我的書還給我。”
林俊峰一下子站起來,動作誇張地左看右看,像是要找什麼東西。
林梢知道,爸爸在找雞毛撣子,不知是哪裡繼承來的教育方針,這裡的人都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
林梢一動不動,沒有認錯,也沒有逃跑,更沒有露出害怕的神情,她很清楚,眼前這個“準備開打”的時間段,是留給她求饒的。
這個方法對林梢不奏效,她不認為自己做錯,就絕不會認錯,更别提求饒。
更何況,她不害怕挨打,她常常想,這有什麼可怕的,就算打在身上很痛,忍一忍就好了,我什麼都不怕。
林俊峰拿着雞毛撣子,作勢要打,林梢一點也不躲,林俊峰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搖頭歎氣,說:“悄悄,你太不懂事了,爸爸對你很失望。”
就這麼一句話,林梢的眼前模糊了,眼皮一眨,一串淚水掉了下來。
她不怕挨打,身體上的疼痛,教訓,不會改變她分毫,但這樣簡單的一句話,讓她感到很傷心。
最後,四周店鋪上的阿姨叔叔們都來勸,林俊峰也順勢放下了雞毛撣子。
林梢躲避着四面八方的視線,僵立在原地。
大概是她的表現讓林俊峰丢了面子,他找不到一個做父親的威嚴,他扯過那本小說,撕拉一聲,撕掉了封面。
林梢尖叫一聲,伸手去搶,“那是同學借給我的!”
林俊峰伸長了手,“我是不是早就警告過你,你敢看小說,我逮到一本撕一本。”
眼淚奪眶而出,怎麼也忍不住,林梢的聲音帶着哭腔,“怎麼辦,這是我借來的,我還要還給人家……”
四面八方的人又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勸,林俊峰手一揚,把那本撕爛的書扔在地上。
過了很久,等到四周不再有人,林梢緩慢擡起頭,她把書撿起來,拍掉上面的灰。
她難過地想,如果我有錢,還可以再買一本新書賠給同學,可是我的零花錢已經被媽媽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