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張薄薄的獲獎證書,林梢還得到了一支英雄牌鋼筆和一百元的獎金。
鄒老師說:“鋼筆是縣上發下來的獎品,這一百塊呢,是學校另外給你的獎金。林梢同學,希望你能繼續努力,好好學習。”
一百元!除了學雜費和壓歲錢,林梢從來沒有持有過這麼大面值的鈔票。而且,無論是學雜費和壓歲錢,都是在她手裡打個轉就出去了,并不是真正屬于她的。
而此時手裡的這一百塊,是真真正正屬于她的。
她歡欣鼓舞地跳出了學校大門,一路上走走停停,思考着要怎麼花才好。這麼多錢,要怎麼花才能花完啊!
走下一個長長的緩坡,馬路對面就是供銷社,林梢看見了爺爺的搖椅,爺爺年紀大了,不能長時間地站在櫃台後面,就搬了張搖椅,擺在店鋪中間。
林梢口中的“供銷社”,嚴格說來,隻能算作供銷社的遺址。
随着改革開放,時代發展,在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轉變中,以前的供銷社無法适應新的市場,生意冷清,走到了消失的邊緣。
僅以寶樞鎮為例,從前的農村供銷社已經不複存在,現在這片地方是私人經營的商鋪。
不過,建築物本身沒有拆除,依舊保留着原來的外形,從遠處看,整體是一個長方體,内部則是十幾個鋪面打通合并,中間一條長廊,可以從第一間走到最後一間。
區别于鎮上的其他商鋪,這裡的商鋪沿用了從前制式統一的老木門,開店時把門闆折疊,關店時把門闆展開,如果淋了雨,門闆可以單獨拆卸,擺在外面曬幹。
最中間的兩間店鋪,是林梢家裡租下的鋪面,一間賣日化小商品,一間賣服飾。
一個戴草帽的中年男人從鋪面裡走出,手裡還提着個黑色塑料袋。爺爺也從櫃台後面繞出來,眯着眼睛朝外面看。
“爺爺!”林梢故意躲在門後,此時突然撲出來。
可惜爺爺沒有被吓到,他隻是笑,“哦,悄悄回來了。”
林梢舉起手裡的獲獎證書,“當當當,是一等獎!”
爺爺從櫃台後拿出老花鏡,往前走了兩步,站在陽光下把獲獎證書展開,看了又看,欣賞一般點點頭。
爺爺問:“悄悄這麼厲害,想要什麼獎勵?”
林梢搖頭,從背後伸出手,把一百元的鈔票拍在爺爺手心,說:“不用了,爺爺,這是我的獎金,送給你,當做你的零花錢。”
林昭華一愣,随後笑了,“爺爺不缺錢,你自己留着吧。”
林梢疑心爺爺是在和她客套,就像供銷社的大人們常常做的那樣,話裡有話,彎彎繞繞,一個請求至少要推拒三次,然後才會猶猶豫豫,裝作不耐煩地接受好意。
但是,林梢仔細觀察爺爺的表情,發現爺爺并不是客氣,爺爺是真心的,爺爺摸了摸她的頭,又說:“爺爺有退休金,夠用。”
林梢猶豫了一下,随即欣然接受,既然爺爺不需要,那這就是她自己的零花錢。
林梢對于“零花錢”這三個字有一種執念,她看了很多作文書,從裡面看到很多與她不同的同齡人的生活。
很多和生活有關的記叙文,常常會提到“零花錢”,仿佛小孩子擁有一筆零花錢是天經地義的事。
但林梢從來沒有零用錢,她去問媽媽,媽媽這樣回答她:你吃飯不要錢?讀書不要錢?還零花錢,你覺得我們家很有錢是不是?
當然了,如果隻是平時想買點零食文具什麼的,林梢回去找媽媽要錢,媽媽是會給的。
但這個過程很難為情,她要選在一個恰當的時機開口,媽媽心情好,才會給她。媽媽管着一整個家庭的賬目支出,很節儉,不允許任何無必要的開銷。
林梢渴望擁有一筆零花錢,數額多少不重要,隻需要是名目确定屬于她的,可以讓她自主支配就好,她很不喜歡伸手讨要這個動作。
林梢捏着手裡的一百塊,感到一種遲來的确定的幸福。
媽媽要下午才會從縣城裡回來,而店裡離不開人,爺孫倆在店鋪裡用電磁爐煮了挂面當午飯。
如果是林昭華自己吃,隻加青菜就好,但考慮到孫女,他臨時去鹵菜攤買了二兩鹵牛肉,加進面裡。
中午太陽很大,街上沒什麼人,店裡也沒什麼生意,爺爺對林梢說:“你去玩吧,爺爺一個人看店就夠了。”
林梢不想去外面玩,她準備回家看書,剛走出店鋪,就遇見了一群同班同學。
是的,一群。
小城鎮常住居民很少,同齡孩子都是同一年入學,又住在一條街,活動範圍就那麼大,低頭不見擡頭見,想不集體活動都不行。
林梢藏在一道道門柱後面,慢慢挪動,想躲開他們。
然而,同學們本就是特意來找林梢玩,早早鎖定了她的所在,一個穿粉色連衣裙的女孩朝這邊大喊:“悄悄!你在幹什麼!你是在躲我們嗎?”
林梢動作一頓,掉頭跑開,後面一群人大呼小叫,開始追她。
林梢隻是單純想要逃跑,後來不知怎麼的,變成了一種遊戲,幾人輪換着你追我、我追你,就這麼玩了起來。
再後來又開始玩捉迷藏,衆人轉移地點,去了老街,林梢躲在居民樓的陰影下,發現對面的門洞裡也藏着一個人。
“曉曉,江恒沒有和你們一起嗎?”林梢小聲問對面那個穿粉色連衣裙的女孩。
程曉詩搖頭,“沒有,他平時又不和我們玩。”
“哦……”林梢點頭。
“你老問他幹嘛啊?”程曉詩歪着頭問。
“沒有啊,他不是和你住在同一棟樓嗎,隻是順便問問。”林梢低頭看着手指。
林梢右手食指上有一個疤痕,是被鉛筆刀割傷留下的,那還是上學期發生的事,她削鉛筆時被同學撞到,薄薄的刀片直接切進手指,大概是切到了血管,流出的血打濕了好多紙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