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樓到二樓，要通過一道狹長的石頭階梯，沒有燈，外面天又黑了，窗外竹林搖晃，風聲很大，黑洞洞的，林梢走了一步，有點害怕。

外公打起手電筒，剛好照在她前面，說：“不怕，外公走後面，把鬼都打跑。”

林梢一步步走下去，每走一步，光束就又往前跳一格，剛好照在她面前，她心裡有些探險的新奇感，蹦蹦跳跳到了一樓。

從樓梯間出來，剛好撞見媽媽。

媽媽看見她手裡舉着米花糖，不太高興，“馬上吃飯了，還吃零食！”

舅舅也看過來，卻說：“小孩子，讓她吃嘛，爸，你們平時也不要舍不得吃，吃完再買就是了。”

媽媽聽見了，冷笑了聲，“這時候倒知道充大方，平時怎麼不見你出錢給爸媽買吃的？”

姐弟兩個，端着飯碗又吵起來。

外公歎了口氣，招呼林梢去洗手，“不管他們，我們自己吃。”

最終還是一家人坐在一起把晚飯吃了，飯桌上也在吵，林梢安靜乖巧地吃飯，耳朵卻豎起來，一句一句拼湊起來，差不多明白了大人們到底在吵什麼。

媽媽說近幾年鎮上的生意不好做，她想去搬去省城做生意，再一個，大城市教育資源好，方便孩子讀書，“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悄悄聰明，成績好。”

舅舅心裡不高興，覺得外公外婆年紀大了，萬一有個什麼身體不舒服，這邊都沒有子女就近照顧，更何況，“悄悄才多大？隻是小學而已，看不出什麼。”

“再說了，”舅舅撇嘴，“不就是個女娃娃。”

媽媽臉色一變，直接把筷子扔了，搪瓷碗哐當砸在桌子上，“鄭軍，你要不要臉！怎麼不說你自己，你一個當兒子的，遇到事跑得比誰都快。”

舅舅一家很早就搬去了隔壁縣城，差不多一個月才回來一趟，他們家的孩子，和林梢同齡的一個表弟，現在正在縣上的小學讀二年級。

舅舅彎下腰把筷子撿起來，看一眼林梢，說：“你看你，把孩子吓一跳。”

林梢咽下嘴裡的飯，誠實道：“舅舅，我聽見你說我壞話了。”

鄭軍好不尴尬，讪笑一聲，過來收她的筷子，“小孩子别自作聰明，吃完飯就去做作業。”

林梢原本是打算早早下桌的，現在反倒不想走了，她靠在媽媽身邊，小聲說：“媽媽，我想回家。”

媽媽顧不上理她，繼續對着舅舅冷笑，“吃飯，吃個屁，看到你都氣飽了。”

外婆抓起筷子打了舅舅一下，罵道：“亂說什麼！”

外公端着碗喝湯，呼噜呼噜，聲音很大。

忽然間，電話鈴響了。

外公放下碗，去接電話，他喂了兩聲，呵呵笑兩聲，轉過頭來叫林梢，“悄悄，來接電話，你爺爺打來的。”

林梢在心裡歡呼一聲，飛跑過去，袖子把筷子都刮到了地上，她拿過聽筒，忍不住笑，“爺爺！”

爺爺的聲音從聽筒裡傳過來，有些失真，但依舊很親切，他說：“悄悄啊，吃飯沒有，吃得好不好？玩得開不開心？什麼時候回來？你們班的劉老師剛才打電話到家裡，讓你明天早點去學校領獎。”

林梢聽見“回來”就開心得不得了，挨個回答爺爺的問題，最後才想起來問：“領什麼獎啊？”

爺爺說：“爺爺也不清楚哇，反正悄悄天天都在拿獎，都分不清咯。”

林梢哈哈大笑，說：“爺爺！你吹牛！”

另一邊，堂屋裡，聽筒聲音太大，大家都聽見了電話内容。

正好，鄭鴻心情不好，也不想多待，當即收拾東西，說：“媽，你們也聽到了，悄悄學校有事，我們就先回去了。”

外婆說：“外面天都黑了，路不好走，明天再說吧。”

舅舅卻說：“幺弟不是有摩托嘛，我去喊他來送。”

鄭鴻冷哼一聲，揚聲道：“悄悄，走了！”

林梢趕緊挂電話，快樂道：“爺爺，我馬上就回來！”

她挂了電話才想起來，不小心多說了幾分鐘，不知道舅舅會不會又怪她浪費電話費。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鄭鴻已經把東西收拾好了，院子裡響起摩托車的聲音，幺舅舅按了兩聲喇叭，朝裡面喊，“還走不走！”

鄭鴻一手挎着包，一手牽着林梢，一眼也不看鄭軍，隻說，“爸媽，我們先回去了，你們不用送。”

外公打着手電筒，站在院子裡，對幺舅舅說：“天黑，開慢點。”

外婆原本在收拾碗筷，此時匆匆擦了手過來，站在媽媽面前，欲言又止，等了半天，隻對林梢說：“下回再來玩。”

林梢點點頭，坐在摩托車的後座，聽見前面幺舅舅說：“坐穩哈！”

她連忙抓緊媽媽的衣服，身體一晃，摩托車飛快沖下土坡，一陣風迎面吹來，她高興地笑。

兜裡一輕，好像什麼東西掉了出去，摔在地上，滾了幾圈，打碎了。

林梢回頭看，地上模糊不清，黑暗裡隻有唯一的一束光，從遠處照來，那是外公手裡的手電筒。

她恍然大悟，想起來了，原來是之前沒吃完的米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