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的堂屋裡,宋辰安靜等着。
他面容沉靜,可心裡卻不似面上那般平靜。
為了避免和那些世家之人碰上,他足等了五日才尋到機會求訪紀文君。他不确定自己的計劃能否成功,但他必須試一試。
忽而,有腳步聲傳來。
宋辰安循聲望去,一位文雅女子正朝他走來。
那女子瞧着三十出頭的模樣,面容普通,但氣質溫文,行走間盡顯名士的潇灑恣意。
他見禮道:“宋辰安見過紀文君。”
“小郎不必客氣。”紀淩擺擺手,臉上滿是親和的笑意,“聽侍從說,小郎想讓我品詞?”
“正是。”宋辰安将準備好的半阕詞遞給對方,“這是依紀文君所作上阕,對的下阕,還請紀文君品鑒。”
紀淩饒有興味地接過,隻一眼,她的目光便凝住了。
手中的半阕詞,乍一看和薛錦所作極為相似,可細看下來,卻又完全不同。其格局之大,思想之深,絕不是薛錦那份可比的。
她創作這首《千秋歲引》,本就是想訴盡世事興衰,潮起潮落,這份下阕絕妙地呼應了她的上阕,并對此做了更深的探讨,實在是太合她的心意了。
紀淩越品,眼神越亮。她想,不會有比這份更合适的下阕了。
她擡眸看向宋辰安,眼神激動,“這詞,可是小郎你作的?”
“這詞不是我作的。”宋辰安搖頭。
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自己或者長姐冒充這半阕詞的作者,有沒有那份才情是做不了假的,若是被拆穿,隻會适得其反。
“那是何人所作?”紀淩又問。
“這詞,是我夢中所得。”宋辰安說得認真。
他也沒打算提薛錦,且不說此時的薛錦尚未完成這下阕,便是已經完成,他也是不能提及的。畢竟,别人的作品,别人的輝煌,與他何幹呢?
紀文君可不會因為他的“搬運”而欣賞他。他必須讓這詞跟他沾點關系。
況且,前塵一大夢,說是夢中所得,倒也不算胡言。
“夢?”紀淩訝異的神情中帶着一絲肅然。
時人對夢很是敬畏,認為那是上天的指示。不僅有人專修夢道,還有專門解夢的夢師。
“是,夢中所得。”宋辰安重複道。
他看向紀淩,明媚的小臉上有着難言的認真與肅穆,“在夢中,我看到一幅巨大的畫卷不斷展開,變化。”
“那上面,王朝崛起又覆滅,家族興盛又沒落;無論是朝堂之上,還是市井之中,都逃不開變化二字。繁榮與衰落交替上演,由衰至盛,盛極而衰,循環往複。”
“最後,畫卷上剩下的便是這半阕詞。”
宋辰安停頓一瞬,繼續道:“自古以來,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世事興衰的規律始終存在。渺小如我們,能做的就是适應它,依它而變化,堅守内心,堅定向前。”
少年郎音色清潤,侃侃而談,于安靜的堂屋顯得擲地有聲。
紀淩聽着,面色動容,神情鄭重。眼前之人,年紀輕輕,又身為男子,能有這樣的見地,着實難得。
她出聲歎道:“小郎高才,紀淩佩服。”
“不敢不敢,是辰安賣弄了。”宋辰安急急回道,神色羞赧。
他這話倒是真心實意的。方才的言論不過是他借用了後來人對《千秋歲引》的注解分析,并非是他原創。
真正有高才的是寫出這半阕詞的薛錦。
前世也正因此,薛錦名聲大噪,從一衆謀士裡脫穎而出,入了蕭霁禾的眼,成為她日後的左膀右臂。
而他亦覺得有此胸襟見識之人,定是個人物,哪怕薛錦其人時常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小郎不必謙虛。”紀淩笑道,“在離陽城許久,倒是難得碰到小郎這樣的妙人。”說罷,她重又低頭細細品味着手中的半阕詞。
見對方這模樣,宋辰安知道他這步棋走對了。
提着的心慢慢放下,他斟酌着開口,“其實,今日前來拜訪紀文君,除了請君品詞外,還有一事相求。”
“哦?”紀淩擡頭,“小郎請講。”
“聽聞紀文君不日便要啟程去邺康,不知我可否與君同行?”宋辰安神情誠懇。
“這等小事,何至相求?”紀淩滿不在乎道,“隻要小郎不嫌棄,那便同行。”
“多謝紀文君!”宋辰安喜道。
“恕我冒昧問一句,小郎一男子,孤身一人前往邺康,所為何事?”紀淩好奇道。
“為了尋我長姐。”宋辰安斂眸,聲音低落了下去,“半年前,長姐随本家之人去了邺康。可近來,我噩夢連連,全是關于長姐的。”
“夢師說,長姐被小人算計,若處理不當,會有災禍臨身。我實在放心不下,這才想去邺康尋她。”
“原是如此。”紀淩道,“小郎放心,我定然将你安全地帶至邺康。”說罷,她又道:“若無意外,我會在邺康待上一段時間。到那時,若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小郎盡管開口。”
聽到這話,宋辰安心中大定。
他所做這些,本就是為了謀得紀文君的幫助。如今對方願意主動開口,于他而言,那是再好不過了。
他當即起身,行大禮道:“紀文君大義,辰安無以為報。”
“小郎無需如此。”紀淩同樣起身,“不過小事罷了。”
“對了,三日後我便會動身前往邺康,小郎可早做準備。”
宋辰安應是,又一番感謝後,告辭離去。
待宋辰安走後,紀淩迫不及待地帶着那半阕詞去找裴煜。
“十四君!”未及進屋,紀淩便揚聲喊道,“給你看樣好東西。”她将裴煜引為知己,料想對方也一定會很欣賞這半阕詞。
屋裡,裴煜的自弈之局已然結束。她品着茶,神情閑适,“看樣子,方才的小郎給了紀文君不小的驚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