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陽城地處魏國邊境,臨江而建,物資豐饒,孕育了不少名士豪傑。
城中有一巷,名人傑巷,因出過三山君、賀梅居士這樣的名士大家而得名。能住在此巷中的未必“富”,但一定“貴”。
隻一戶人家除外——商戶宋家。
離陽宋家原是中山宋家的旁支,因自降身份,由貴入賤,行商賈之事,被本家除名,亦為巷中各族所不恥。
此時,宋府大門緊閉,院裡的下仆們都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内院,一中年女子面色沉憂地向左右仆役問道:“熙郎整日都未出過屋?”
“是。”為首的男子同樣一臉憂色,“自昨日高燒退去,阿郎便将自己鎖在了屋内。”
中年女子沉思片刻,道:“若晚間熙郎還未出來,便請巫吧。”
“是。”男子垂首應道。
而被衆人擔憂着的熙郎,此刻正對着銅鏡出神。
已經一天一夜了,自昨晚清醒過來,他便一直坐在鏡前,心中滿是不可思議。
他明明已經死了,應該和長姐,和瑾兒團聚才對。怎麼一睜眼,竟回到了十四歲!
難以想象的際遇讓宋辰安思緒混亂,他呆坐着,很久很久。
直到門外亞母和林叔的聲音響起,宋辰安無神而空洞的眼睛才漸漸恢複了光彩。
他真的回到了過去,回到了一切還未發生的時候。
長姐…瑾兒…
一切都可以彌補!
宋辰安看着鏡中那張稚嫩而媚色初顯的臉蛋,忽而一笑,眉眼彎彎,明媚暢快。
簡單收拾一番,他推門出去,竟久違地感到了一絲暖意。
聽到門響,屋外人聲音驚喜。
“熙郎!”
“阿郎!”
面前的女子和男子比之記憶中的模樣更年輕鮮活,宋辰安看着她們,眼神懷念。
前世她們二人都因戰亂而留下了病根,沒幾年便相繼離世了,隻留他一人在偌大而冰冷的攝政王府。
他很想她們。
察覺到宋辰安神情不對,林叔關切地上前問道:“阿郎,可是又難受了?”
熟悉的溫柔嗓音讓宋辰安鼻尖一酸,他搖了搖頭,“我很好,讓亞母和林叔擔心了。”
他自幼便沒了母父,亞母和林叔待他如親子。尤其是失去長姐以後,她們是他唯一的依靠。
“無事便好。”中年女子劉茹面上的憂色稍緩,她聲音溫和,“熙郎莫要太擔憂,女君行事素來穩妥,此去邺康定能平安順利。”
劉茹以為宋辰安是太過擔心長姐,憂思過度才會如此。
“是啊是啊。女君為人謙和,又才華橫溢,在離陽城是一等一的人物,最是有望入仕。”林叔連連附和,“此次前往邺康,有本家相助,定能出人頭地。”
平安順利…出人頭地…
宋辰安心中一痛。
前世,本家突然來人,以惜才為名接長姐去邺康。這對離陽宋家來說,是回歸家族的好機會,長姐自然不會推卻。
可萬沒想到,惜才為假,替罪是真!
本家被别族設計,和南魏皇室比拼才學,此事無論輸赢都沒好果子吃。
若輸,家族顔面盡失,日後在世家各族面前将徹底擡不起頭。若赢,那就是打皇室的臉,本就孱弱的宋家在邺康将舉步維艱。
所以,本家決定推出一枚棄子。
這枚棄子,必須有真才實學,又必須無背景根基。如此,方能在保全家族臉面的同時,又能毫無負擔地将其送與皇室洩憤。
而他遠在離陽又頗具才名的長姐就很不幸地被挑中了。
前世初聞此事,他恨怒非常,堂堂世家大族,竟卑鄙至此!
隻可惜,本家于戰亂中分崩離析,他便是想為長姐報仇,也尋不到人了。
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前世的悲劇再度上演。
宋辰安閉了閉眼,斂去眸中的冷意,重又笑道:“亞母林叔說的是,我亦相信長姐。”說罷,他看向身旁瘦削文弱的男子,“林叔,我餓了,想喝黃參當歸烏雞湯。”
不管怎樣,隻有養好身體,才有精力去籌謀長姐的事。
“好好好,我這就去準備。”林叔連連應道。
林叔走後,劉茹也不便多待,關切地囑咐了幾句後,就也離開了。
宋辰安看着她們離去的背影,眸色深深。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還有半年,他就會收到長姐意外離世的消息。時間緊迫,他必須盡快前往邺康。
*
離陽城雖處邊境,但因為有寒江這個天然屏障的保護,數百年來少有戰火波及,發展極為繁榮。街道商鋪林立,車水馬龍,吆喝叫賣聲不絕于耳。
宋辰安坐在馬車裡,閉目思索。
前世,一年後戰火蔓延,三年後天下大亂。而戰火的源頭是燕晉聯手攻打魏國,離陽城便是第一個遭殃的。
誰也沒想到,世人公認的最易守難攻的離陽城竟被攻下了!
而做出這一壯舉之人正是蕭霁禾。
千百年來,寒江在世人眼中是不可逾越的奇險天塹,沒人敢打它的主意。可蕭霁禾偏有這樣的膽識與魄力,練水軍造戰船,渡江奇襲!
不得不承認,蕭霁禾是天生的枭雄。
是以,不管是出于救長姐,還是避戰禍,他都必須盡快離開離陽城。
而眼下最着急解決的,是如何安全地抵達千裡之外的邺康。
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請相武盟的劍師護送。
相武盟是近兩年發展起來的,專門接收護送委托。兩年來,沒有一個委托任務失手。世人皆對其感到好奇,可卻無人知其來曆。
而有着前世記憶的宋辰安确是知道,相武盟背靠那個神秘而強大的“鏡”組織,是組織明系裡的明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