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茵的面龐白得沒有絲毫人氣,一雙漆黑的眼珠鑲嵌在上面,順着江遲遲的視線緩緩遊移——
她慢慢咧嘴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和猩紅的舌頭:“原來是看見它了。”
“妹妹可要看看我養的貓兒,怕生,但還算乖巧。”
非常感謝但大可不必。江遲遲用後半輩子的榮華富貴發誓,看了絕對沒好下場。
刺骨的寒意籠罩在江遲遲背後,她緊緊掐着自己的手心,不敢露出半分端倪:“下次來再看吧,夜深了,回去晚了父親母親又要罰我了。”
沈茵靜靜看了她片刻,翹着唇角,笑容幽幽:“天色暗了,妹妹回去的路上慢些。”
江遲遲搪塞地應了一句,轉身就往外走去。
她提心吊膽走出了觀景亭。
入夜了,沈茵身上也産生了異變。但她維持了人的基本形态,一般情況下,入夜後能維持人形的怨氣都不深。
還有一種極少數情況,那就是這個怨鬼實力深不可測,擁有清晰的神智。
江遲遲摸着自己發麻的後脖子,由衷希望沈茵是一般情況。
在交談時,她敏銳感受到沈茵對即将到來婚事的不滿。
怨恨如同平靜湖水下的驚濤駭浪,雖然隻有一瞬間,也足以讓人觸目驚心。
信息的缺失讓江遲遲難以推測出真相,她在心裡默默算手頭上的餘錢和觀裡的債務。
這一算就上頭了,回去的路上江遲遲眉頭緊皺,對身邊的重重鬼影熟視無睹。
“唉,月初要繳治療費了,大門先湊合用用。”
“下個月初一上貢的貢果換成八毛一斤的砂糖橘,祖師爺能體諒吧。屋頂先不修了,得買個塑料盆接水......”
算了一路的賬,江遲遲心事重重回到院中,兩個碧色侍女仍守在閨房門外。
江遲遲無視她們聲音詭異的問好,遊魂一般飄回到屋内,正要順手給大門貼幾張辟邪符,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
空白符紙五塊一張。
猶豫了一會,江遲遲抽出一張仔仔細細貼在門縫正中。
“符啊,今晚就拜托你了。”她愛憐地拍了拍自己的五塊錢。
确認所有門窗緊閉後,江遲遲抱着劍直挺挺躺在床上,手裡握着厚厚的一疊符,勉強找到了一點安全感。
她閉上雙眼,給明天安排了計劃表。
在床上輾轉一會後,緊繃的神經才漸漸放松下來,睡意卷着她墜入夢的深淵。
......
霜雪凜凜,寒氣似刀。
一刀又一刀,剜着江遲遲的血肉。
她趴在地上,血液從深可見骨的傷口中汩汩流出,逐漸與身下暗紅色的符篆紋路重疊交彙。
四根石柱沉默矗立,上面分别有一道鐵索,扣在她的四肢上。
又是這個夢啊......
江遲遲正想歎息一聲,就被風雪嗆進喉嚨,咳的淚眼朦胧時,一道搖搖晃晃的身影漸漸走來。
她艱難地擡起頭,想要看清楚他的臉。
那人踏雪而來,穿一身滾暗金雲紋的雪白外袍,手提一把長窄刀,暗紅色的血墜在雪裡,像開了一路殷紅的花。
雪地反射着日光,無論江遲遲怎麼努力擡頭,他的臉依然模糊不清。
“铛!”
刀光落下,鎖着她的鐵索被瞬間斬斷。
他踉跄了一下,半跪在她面前,渾身緊繃地将人攬入懷中,從隐忍克制指尖到蒼白染血下颌,無一不在微顫。
江遲遲更加努力瞪大雙眼,想看清楚這張近在咫尺、讓她咬牙切齒的臉。
可他的面容像是暈開的墨色,黑沉一片。
她感受到自己的嘴不受控制地張開,似乎說了一句話。
可耳朵裡隻有無盡的風雪呼号,什麼也聽不見。
下一刻——
淩冽寒光劃過她的脖頸。
刹那間,風雪哀鳴。
那張永遠看不清五官的臉漸漸變得遙遠時,一滴灼熱到讓人心悸的液體掉在江遲遲的臉頰上。
……
江遲遲在一片濡濕中醒來,胸口的玉墜正不停發燙。
昏黃的燭火已經熄滅了,閨房籠罩在黑暗中,窗上映出細長的影子,正蠕動交織,試圖尋找縫隙進入。
她微微喘着氣,忍着從噩夢蘇醒的不适,撐着床坐起來。
手剛按在床上,便摸到一片冰冷濡濕的粘稠液體。
江遲遲僵着一張臉,并不想知道這是什麼,直接拽過薄被把手擦了個幹幹淨淨。
低頭擦拭時,餘光隐隐有一抹暗紅色的影子。
距離極近。
她擦拭的動作漸漸僵硬,捏着懷裡的靈符,一點一點把視線往旁邊挪去——
黑暗裡,殷紅嫁衣無聲無息立在床前,像是一直在凝視着床上的人。
嫁衣像是被某種液體染濕,滴答、滴答......在地面氤氲出一片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