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絲特最後的願望是,您能安全地離開。那麼,我的願望也是這樣。我的領主不隻是伊維特·博福特,還有愛絲特小姐。我會盡一切努力幫您逃走。”莫伊拉如此說道。
身後的會客室裡傳出尖銳的慘叫聲,那些沒來得及脫下铠甲的騎士,都在自己的铠甲裡,被活活燙死了。
薩凡娜也面臨過這種選擇,但她從來都是面對危險的那個人,她不知道在外面、在後方,竟然會經曆這樣的痛苦。
很多回憶和想象在她腦海裡閃爍。她們發現安斯利城堡變成廢墟……她們跋涉千裡,前往王城,苦中作樂,在曠野上唱歌……妹妹為自己賺到第一筆錢而高興得流淚……桃心劇院第一次演出大獲成功……
妹妹求自己不要去複仇……妹妹給自己寫信……妹妹消失在充滿黑色濃煙的會客室裡。
一聲巨響,一塊作為房梁的木頭砸了下來,把莫伊拉·懷特壓在底下。看不見莫伊拉的臉龐,隻能看見被血液浸濕的紅地毯,暗色的部分正在擴大。
一個騎士沖了上來,眼中是和莫伊拉·懷特一樣的堅定:“您快走吧。”他用長劍頂開了一扇燃燒的門,一陣清風從門外吹進來,幾乎像沙漠中的一股甘泉。
薩凡娜起初并不知道為什麼,外面有那麼多的人,站在原地,好像一樁樁等待被買走的木質雕像。她很快就明白了,那種眼神她見過很多次,在舞台底下,在觀衆席裡。
王城的市民們目不轉睛,看着燃燒的桃心劇院。
沖天的火光照亮了半個王城。桃心劇院的大理石柱子、噴泉、紅地毯、修剪整齊的灌木花草,全都陷在一片恐怖的黑色濃煙裡。一片一片的熱浪翻滾着湧向人群,但他們甚至不肯後退一步。
人人都睜大了眼睛,看着這難得一見的奇觀。人造的、華麗精緻的、仿佛永恒的一切,都變成搖曳的大火,沖上天際,變成片片灰燼,變成神秘的、難以預料的大自然的一部分。這裡有一種毀滅的力量,既恐怖又使人着迷。
人們像看流星、看瀑布一樣,着迷地看着桃心劇院燒成灰燼。
薩凡娜咳嗽了幾聲,把捂在嘴上的手帕拿下來。盡管上面已經沒有愛絲特身上的氣味,而是充滿嗆人的濃煙氣息,她還是小心地把手帕折好,塞進自己襯衫胸前的口袋裡,就像安慰自己,有一天還能還給她一樣。
她繼續咳嗽着,不過不再是因為濃煙,而是想要掩蓋自己鼻子發酸,想要流淚的沖動。
她跳上自己的馬。馬溫順地看着她,眼睛裡倒映着火光。她輕輕拍一拍馬,想到自己甚至在馬面前都想要假裝自己沒事。
她疾馳着,很快就把圍觀火災的人們遠遠抛在後面,越過小巷,穿過越來越稀疏的建築,進入曠野。
薩凡娜感覺自己的臉頰濕濕的,她到了星空底下,知道周圍空無一人,才縱情哭起來。她沒有家了。
她從來沒有做過那個弱小的、被保護的人,她不知道看着自己愛的人陷入危險,而自己無能為力是什麼感覺。因為她一直都是那麼強大,是她從小就開始當典當鋪學徒,是她賺到第一筆錢,是她一直保護着妹妹……
薩凡娜非常恍惚地看着黑暗的曠野。馬停了下來,不知道該往哪裡走,耐心地等待着指示。她有一會根本不記得自己從哪裡來,不記得自己要去幹什麼。
噢,薩凡娜像從夢中驚醒,她來王城是為了複仇。現在她應該去找諾頓公爵和威廉王子。
不,她是來帶妹妹回家的,她已經得到了數不清的财産。帶妹妹回到平原城,她們可以建立起自己的産業。薩凡娜搖搖頭,覺得自己全都說錯了。
我明明做了最好的選擇,為什麼會難過呢?薩凡娜不解地想。妹妹被困在着火的房子裡了,她讓自己走,自己就應該馬上離開,這就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做錯了呢?
薩凡娜不禁想到,如果愛絲特在這裡的話,一定能給她一個很好的答案。愛絲特總是知道這些事。她一向是更擅長處理感情的那一個。
薩凡娜調轉馬頭,揚起馬鞭,向平原城的方向駛去。
……
格林斯特大教堂和平時不太一樣。鐵門套上了鎖鍊,一隻路過的狗吠叫着,看見一位牧師嚴肅的眼神,狗的主人連忙把狗抱起來,盡快離開了。
往常唱詩的聲音也沒有了。一個帶有侯爵紋樣的馬車裡,貴族少女探出腦袋,不相信似的睜大了眼睛。唱詩真的取消了,作為一個尚未進入社交界的女孩,她的一整天都因此變得無聊透頂。
磚石整齊的道路上,一架王室的馬車從黎明中駛來。貴族少女的馬車連忙避讓到一旁。
一位美豔的婦人從馬車上下來,向四周張望,确認沒有人看到她。貴族少女連忙把腦袋縮回馬車,迅速拉上簾子。
埃德琳王後像往常一樣,臉上化着濃濃的妝,那妝容除了時尚和美麗之外,還透露出一種拒絕接受衰老的悲哀感。盡管如此,她依然很美。
她轉過身,看向馬車内部。一位英俊的年輕男人探出上半身來,說:“您該走了……我本就不該來的。”
埃德琳王後眼睛裡閃爍的熱情黯淡了一下,她帶着一種懷疑的神色說:“怎麼,你不願意陪我來?”
“不,當然不是,”年輕男人急忙說。
“噢,是嗎?”埃德琳王後仍然用一種不放心的語氣說。盡管年輕男人仍然十分惶恐,但她其實已經滿意了,她伸長脖子,年輕男人立刻會意,在王後的臉頰上留下一吻。
“再見,王後陛下,”年輕男人依依不舍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