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箭,和威廉使用的箭不同。”伊維特說。
她用的箭更廉價,穿透力更差,用這樣的箭需要更強的力量。
威廉跌坐在座位上。
“威廉的獵具比你精良得多,他還有獵狗,駿馬,怎麼可能輸給你?”埃德琳王後說,“立刻重新稱量獵物的重量,一定是稱量的時候出錯了。”
為了更精确地測量,仆人們把所有獵物切碎,搬來單位更小的天平,緩慢地測量着。在衆目睽睽下,負責計算的官員得出了結果:伊維特的獵物比威廉的重 20 斤。
埃德琳王後終于接受了事實,她臉色陰沉,像一匹受挫的母狼。伊維特的金色眼睛總能讓她想起老國王,在她心裡引起無比的厭惡和痛苦。
那名肥胖的官員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宣布道:“伊維特·博福特是狩獵比賽的冠軍。”
伊維特希望父親的靈魂能夠看到這一刻。
貴族賓客們議論紛紛。這個不講禮儀的怪物公主本來應該被趕出王室宴會,但她卻得到了狩獵比賽的冠軍,踩在王子的頭上。一切都亂套了,事情怎能如此結束?埃德琳王後無比失望,她引以為傲的兒子竟然成了她的恥辱,侍從女官匆忙地說着安慰的話語。
威廉的侍從悄悄向埃德琳王後傳來一張紙。
看到埃德琳王後有話要說,肥胖的官員用銀叉子敲了敲杯子,引起大家的注意。
埃德琳王後調整自己的語調,說:“伊維特·博福特,你雖然在狩獵比賽上奪得桂冠,但衣着不當,沒有一個淑女應有的風度和禮儀。為了表示懲戒,命令你今後住在養馬場,反省自己的錯誤。”
貴族賓客們松了一口氣,對挽救了禮儀和傳統的埃德琳王後十分感謝。多虧了她,斯蘭特王國的王室才沒有鬧出讓整個大陸恥笑的笑話。
威廉希望從伊維特臉上找到驕傲破碎的痕迹,但是什麼也沒有,伊維特面無表情地接受了結果。
突然,一位騎士闖入宴會。他風塵仆仆,疲憊不堪,下馬時幾乎是摔下來的。仆人們接過這位騎士帶來的信封,為馬拿來裝滿水的鐵桶。埃德琳王後揭開火漆,讀完信後,她表情沉重。肥胖的官員滑稽地挪動着他的腳步,走到草坪中央,向賓客們傳達信的内容:
“高貴的諾頓公爵,在抵抗蘇爾士王國入侵的戰争中不幸失利。為了締造兩國間的和平,決定将南部的沼澤城割讓給蘇爾士王國。”
教士們在胸前畫着十字架,侯爵們歎着氣,埃德琳王後詢問從前線回來的騎士,希望得到諾頓公爵本人平安無事的消息。即使已經四十多歲了,她的眼睛裡仍然閃爍着愛情的光芒。
伊維特緊緊握着拳頭,王國南部的沼澤城是她的封地。她在一天之内失去了榮耀和封地,卻無計可施。
……
即使是春天的夜晚,睡在馬廄裡還是太寒冷了。愛絲特枕在劇本上,蜷縮在一堆幹草中間,為了方便而挽在一起的發髻垂在腦後,雪白的頭巾被睡得淩亂,她嘴裡唱着一段含糊不清、斷斷續續的歌,眼睛已經安心地閉上了。
伊維特去給她拿毛毯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一匹黑色的母馬即将分娩,愛絲特堅持要一起守夜,即使她已經非常困了,還是不肯回去。兩人守在一個空的馬圈裡,伊維特到隔壁馬圈看了看,母馬還是沒有破水的迹象。
伊維特回到她和愛絲特的空馬圈,小心翼翼地從愛絲特腦袋底下抽出劇本,在火把搖晃的暖光下閱讀起來。
那是一個騎士追求貴婦人的愛情故事,計劃初夏開始表演,連演一個月。伊維特想象着愛絲特扮成貴婦人的樣子,天色不知不覺發白了。
愛絲特不知何時醒了,伊維特對她搖搖頭。她說:“沒關系,迪瑪一定有她自己的考慮。”迪瑪是黑色母馬的名字。伊維特笑了,說:“謝謝你來幫忙。”
“我們是朋友,我當然要幫忙了。”愛絲特理所當然地說,接下來她有些遲疑:“聽說沼澤城被割讓了……”
自從伊維特搬到養馬場來,她沒有向愛絲特提起過一個字。但愛絲特能看得出來,封地被割讓一定使她很痛苦。
伊維特勉強地笑了一下,說:“是的。我最近想了很多,我覺得……我覺得從前我實在太愚蠢了。”
“從前我非常天真,相信他們——那些王宮裡的人——會遵守規則,按制度行事。我以為隻要我足夠強大,就可以獲得他們的認可。我實在太蠢了。他們根本不會那樣做,規則和制度隻是他們的玩物。”伊維特低着頭說。
愛絲特捧着伊維特的臉頰,非常可憐她,溫柔地說:“可是,那不是你的錯。在我心裡,你永遠是王國的公主,不管有沒有封地。”
伊維特仔細觀察着愛絲特像湖水一樣綠的眼睛,想看看她說的是不是真的。這時,院子外傳來人的聲音。
薩凡娜騎在馬上,她的腿傷已經完全痊愈了。她穿着硬皮的黑色馬靴,肩寬腰窄,一般被認為是醜陋的和渎神的短發,卻讓她看起來英姿飒爽。“該回家了。”她對愛絲特說。
愛絲特說:“伊維特,你牽一匹馬,跟我姐姐回桃心劇院吧。等生産的迹象出現了,我再請人去告訴你。姐姐,你帶她去地下室和大家見面,大家一定會喜歡她的。”
伊維特知道,愛絲特想用這種辦法寬慰她,她照做了。
姐姐和伊維特走後,愛絲特到馬圈去查看黑色母馬的情況,發現它破水了。母馬躺了下來,小馬的一隻蹄子已經出來了。愛絲特趕緊找到幹淨的毛巾,等在一邊。母馬的肚子不停抽搐,為了發力,它的腦袋也跟着搖晃。小馬的另一隻蹄子和腦袋也出來了,全都包裹在一層藍白色的胎衣裡。愛絲特輕柔地和母馬說着話,希望能減輕它因疼痛産生的恐懼。
生産完畢,小馬趴在已經破裂的胎衣上,不停地試圖站起來。愛絲特用毛巾擦幹小馬的皮毛,避免它在春天清晨的風中着涼。她更換了被弄髒的幹草,把沾血的毛巾洗幹淨。做完這一切,她筋疲力盡,回到屋子裡,躺在伊維特的鬥篷上睡着了。
愛絲特醒來的時候,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