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輩子都在山下的村裡度過,從小就被教育要敬拜山神娘娘,他對神明一直保有敬畏,所以每年都會去山上的道觀燒香祈福。
飄至井前,他的鬼身燃起莫名的黑焰,帶着極具撕裂感的消耗三魂七魄,要把剛化成的鬼身抽幹吸盡,心胸甚至随之燃起了殺戮、怨憎、嗔恨、苦痛等各種意念。
那股力量極具壓迫,傳遞出的信息不可違抗。
明明自己在被瘋狂折磨,身體卻不得不遵循那股可怖的力量,攜着那感覺就不對勁的邪氣黑焰,縱身跳向井中。
“然後呢?”
“山神娘娘救了你?”
看到陷入回憶愣怔的魏爺,魚九帶着張真言也走到這邊,出聲提醒追問。
魏爺陷入思考,也忘了去發力掙脫霧氣束縛。同時,那霧氣也停止了收束,變得溫和靜止。
六爺看出霧氣的規律,出聲提醒:“你别再掙紮,能少受罪。我還能想辦法施術度化,送你轉生。”
聽罷,魏爺放棄了掙脫的念頭。他神色逐漸平靜,聲音也緩和下來,繼續回想。
入井之後,他就沒有了時間與空間的概念。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再一睜眼,已經是白天了。
他身處竹林,倒在地上,身上仍然灼燒着那團黑色的邪焰,痛意卻減少了許多。
在他轉醒的同時,身後傳來打鬥的聲音。
他回頭看去,他的前面,竟然立着一個年輕女人,綠色的長發如藤蔓一般長至腳踝。
魏爺有直覺,那便是護佑一方的山神娘娘。
但他來不及敬拜,竹林之中,還另有危險的存在。
有一個身穿黑袍、口戴黑罩的人在不遠處,手掌中運轉着一團黑乎乎的邪火,欲要攻擊擋在魏爺身前的山神娘娘。
“黑衣人?”
魚九聽到這裡,看了眼同樣皺眉的六爺。
她開口問:“你是說,那個黑衣人要害你?那位……山神在保護你?”
回想起此前和那竹妖的戰鬥,以及最後黑衣人“救走”竹妖的舉動,魚九和六爺都感覺到事情還有地方不對勁。
地上虛弱的魏爺隻是點點頭。
“山神娘娘護在我前面,把那黑衣人打跑了,但也受了傷。她消失之前,交代我去道觀,找……找道家真人助我破除邪焰、超度轉生。”
聽到這裡的張真言,扭頭到一邊羞愧的撓了撓頭。
道觀經年累月破敗人稀,時至今日,隻剩他一個學藝不精的年輕人,哪會什麼轉生超度之法。
魚九沒管轉生的話題和旁邊小動作的張真言,反正現在有六爺在。
她繼續問:“那黑衣人,你有什麼頭緒?”
“他不是妖怪也不是鬼,我能感覺到,他是活生生的人……但露出的眼睛卻是紅色……還操控着邪祟的火焰,根本不是普通人……”
魚九和六爺同時眸色一閃,心裡浮現出一個尋找了多年,但始終不曾開啟的線頭。
操縱黑焰也就罷了,竟然真是紅眼!
魚九下意識去看了眼六爺。
六爺那張爬滿歲月痕迹的老臉,浮現出複雜的神色。他眉頭緊皺,眸色忽明忽暗,嘴唇微微顫抖,整個人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拽進了記憶的漩渦。
一瞬間,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與他隔絕開來,隻剩下他和腦海裡那些如煙如霧、但永遠不會消散的過往在無聲對話。
六爺眼前,一隻亮藍色的蜻蜓,如同一道靈動的藍色閃電翩然飛過,它閃爍着幽藍光澤,顫動着脆弱的翅膀,徑直閃向躺在地上虛弱的魏爺。
藍蜻蜓與魏爺接觸的刹那間,它像一個美麗脆弱的泡影,破碎消散,化作星星點點的藍色熒光,像是夢境殘留的星屑。
光斑閃爍之中,地上的軀體,頃刻變幻成了另一個人的模樣。
一個女人。
她靜靜平躺在地上,仿若一朵盛開之後歸于寂靜的嬌豔花朵。
雖然面目被灼燒的模糊可怖,但一襲豔紅的嫁衣,濃烈而熾熱,将她整個人映襯得生動鮮活,仿佛她不是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而是即将步入一場盛大的歡宴。
然而,豔麗的嫁衣無法掩蓋逝去的生命。
她的胸脯不再起伏,心髒停止躍動。唯有一雙眼還未瞑目,宛如冰藍寶石的眸子,澄澈而冰冷,似有千言萬語凝結,直直地看向六爺。
那雙眼裡,藏着六爺一生都想知曉的遺言。
然而,鳳冠霞帔的女人,和那隻亮藍蜻蜓一起,終究隻能永久活在記憶中。
寂靜之中,耳邊竟然重又響起一聲,隔了六十九年的嬰兒啼哭。
下意識循着若有若無的哭聲轉頭看,六爺的目光穿透眼前朦胧,如今已然亭亭玉立的魚九,正好端端的站着。他快速隐去眸中的波瀾,拉回虛幻的思緒。
剛剛的畫面,不過是他腦内一秒不到的臆想。
魚九默默将他怔愣的模樣收進眼底,隻當作無事發生。
魚九知道,六爺肯定是想起了水寨的舊事。
因為夜色昏暗,張真言沒注意到魚九和六爺的表情變化,他突然有個疑惑,回頭看向魏爺。
“白天我見過你的,但你跑的又遠又快。按你所說,是去找道觀。”
“可晚上為什麼,就剛剛,變成厲鬼差點害死我啊?”
張真言話頭剛落,一簇火苗突然從林中竄出,直直向空地上的幾人猛竄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