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朗找到了涅亞·斯圖萊特。”
塔爾輕輕歎了口氣,因為至此,一切都有了解釋。
身為皇家密探的涅亞為了查清真相,使用禁術召喚出蕾妮西亞,抓住了混沌留下的尾巴,也成為了他狙擊的目标。當時的涅亞為人類辦事,他建立聯盟或許是為了讓塔爾未來能夠有個容身之所,卻也同樣想要借此分散混沌的勢力。
蕾妮西亞的出現給了他一張抵達世界各個角落的通行證,卻也讓他成為了最大的那個目标。敵在暗他在明,等意識到的那天,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君煜為什麼會認為這其中有混血種的原因?”塔爾問。
君弦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好像是因為紅發魔女君默。她和父兄的關系很差,也是唯一一個拒絕了藥的人,和龍族大祭司也交情匪淺,丈夫還是當時唯一的雪原白龍。可當時正值龍族和精靈族大戰,維持天空樹的源頭在靈池,人類當然不會站在龍族這一邊……”
君弦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驚道:“難道龍族和精靈族的大戰也和——”
死靈冷笑了一聲:“這麼看來,混沌還真是用心良苦。”
“兩族決裂于兩百年前,”塔爾說,“之後精靈族為了入侵白龍濕地,暗中操控了大裂谷動亂。獨角獸末主死後,獸人族内亂,烈陽族出走,後來成為了薩利爾曼王國的皇家軍團。”
君弦瞪大了眼睛,曠星曾和她提起過獸人族内部的一些事,但直至今日,她才知道這其中還有混沌的手筆。
“在我記憶裡,千年前龍族和精靈族的關系非常好,他們可以為彼此出生入死,是能夠托付後背的交情,”死靈說,“他們會決裂,除了有人從中作梗,我想不到第二種理由。”
塔爾拿過玻璃瓶,那其中的粉末殘留并不多,顔色有些差異,可能還混雜了其他的藥。
“這個我會拿去給蘭克,成分和作用查清之後……”塔爾頓了頓,“可能君家後繼無人的原因也能找到。”
君弦咬着牙,點了點頭。
“災禍,可以了,”塔爾說,“索納斯留在這裡,我很快回來。”
蘭克并不難找,他很少離開那間屋子,更何況赫卡洛斯的存在感太強,像是要告訴所有人他在哪裡一樣。
塔爾沒急着過去,他路上聯系燕拾大緻了解了北大陸的情況。永夜五城被賽爾芬聯合淩晚殊掌控,玄逐歸和王權下落不明,無夢城暫時落在了陳安和瓊的手裡。
虞影溯原本想讓北大陸在結界被破除之後再翻越山脈,在那之後以一周為期限,利用傳送法陣在法特裡柯山脈和諾亞之舟間遊走,抵抗反噬的同時解決王國北部的稀有混血種。
可如果能夠讓禁制失效,魔族大軍的成功幾率就會急劇上升,但這也意味着風險增加,因為那群亡命徒是傷人傷己的雙刃劍。
傳送陣很容易解決,但壓制魔族大軍的方式除了武力,沒有别的方法。可如今有能力做到的那些強大魔族中,蕾妮西亞去世,布雷希特和伊斯雷爾虛弱至極,陳安和瓊聯手或許能夠做到,但他們之中必須有一個留在無夢城,而淩晚殊必須鎮守在法特裡克山脈附近的據地,否則一旦内部失控,再聚集起來就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你可以問問古代惡魔,”燕拾提議,“或許他們誰有這個興趣。”
塔爾沒有立刻給出答複。
死靈和災禍得待在他身邊,深魇和烙印離不開霜蘭幽谷,王權跟着玄逐歸一起不知所蹤……或許還有一個選擇。
“我回去問索納斯,之後給你答複。”
“那法爾伽魯姆的消息要告訴賽爾芬嗎?”
“說。”
他不知道梵蒂希爾伽的具體位置,但死靈或許可以給出坐标。現在距離那邊最近的就是賽爾芬,如果能夠請得動萊恩·斯圖萊特,或許魔族大軍失控的問題就不用再擔心了。
“還有一件事,無夢城最近有點不太對勁,”燕拾說,“明面上看不出來,但我總感覺……太安靜了。”
“找人試探一下無間塔,”塔爾已經到了蘭克的院外,“别的書面聯系,我先有事。”
他關閉通訊踏進了屋子,還沒看見人,卻先聞到了一股淺淡的煙味。
“塔爾?”蘭克有些意外,“有事?”
塔爾在簡單的解釋後将玻璃瓶交給了蘭克,後者說會盡早,可分離成分以及确認都需要時間,就連能否成功都沒有定數。
“哥,再抽點血吧,”塔爾又說,“以前的那種血液提純,我還要兩份。一份給我,一份留在玄家。”
蘭克愣了一下:“要那個幹什麼?”
“以防萬一,”塔爾說,“有準備總不猝不及防要好。”
蘭克給赫卡洛斯遞了個眼神,後者抿着嘴搖了搖頭,表示什麼也不知道。
“塔爾,你……”
“哥,”塔爾打斷了他,“我不會做傻事。”
蘭克看着他:“為了虞影溯?”
“外人不知道通緝令的真假,但你知道,”塔爾說,“他在幫我鋪後路,所以我也要給他留一條後路。”
因為如果他沒能活,總得留下一些證據。
“所以這麼早就準備自己的後事。”
塔爾頓了頓:“我……也不一定會死吧。”
一旁赫卡洛斯歎了口氣,他沒有詢問蘭克的意見,因為結果如何都心知肚明。抽血的裝置就在身後的儲物格裡,赫卡洛斯熟練地将針紮進塔爾的血管,等待容器被填滿之後,用術法包裹住。
“這裡交給我吧,你應該還有事要做。”赫卡洛斯說。
塔爾點了點頭,望了一眼蘭克當做道别,便轉身往門外去。
“塔爾,”蘭克又叫住他,“羅伊爾還好嗎?”
塔爾腳步一頓,回過頭。
“他快解脫了。”
蘭克笑了一下,微微颔首:“好。”
解脫了也好。
塔爾來得突然,離開得也無聲無息。蘭克盯着門外看了很久,直到赫卡洛斯處理完那一罐血才堪堪回神。
“讓他自己決定吧,”赫卡洛斯拍了拍蘭克的後頸,“都這麼大了。”
“是嗎?可他今年才23歲,”蘭克低聲道,“如果魔族混血隻能活到23歲,該是誰的過錯?”
赫卡洛斯的指尖頓住了。
“虞影溯從大裂谷給我送了一封信,你看過了,”蘭克說,“他不會無緣無故給我傳這種消息,有些事不用明說,大家心裡都清楚。”
“混沌去大裂谷的時候,你就知道他們總有一天會知情。”
蘭克笑了一下,無奈至極。他從衣袋裡摸出了一盒煙卷,叼進嘴裡,擡眼讓赫卡洛斯點火。他從前從不沉溺于此,但在知道了塔爾身上的落霄後,這成了他的必需品。
煙草的味道緩緩散開,蘭克仰頭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塔爾不準備怪我,那虞影溯呢?”蘭克問,“赫卡洛斯,如果有人這麼算計我,你會怎麼樣?”
赫卡洛斯沒有回答。
“我有時候會後悔答應把他養大,因為如果他隻是個知道名字的陌生人,我就不用被愧疚感折磨,”蘭克的聲音很輕,“當時想着分一杯羹,沒想到,失策了啊。”
赫卡洛斯低下頭,在蘭克已經長出細紋的眼角很輕地吻了一下。他總覺得塔爾從路都不會走的小孩長到現在隻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情,而就在這短暫至極的時間裡,枷鎖就套在了他們的脖子上。
“你要去嗎?”赫卡洛斯低聲問。
“你呢?”蘭克偏過頭望他,“你願意嗎?”
赫卡洛斯笑了笑,他就着蘭克的手吸了一口煙卷,學着人類的方式緩緩呼出了煙霧。
“我很早就說過,我不會回北大陸,”他說,“當年離開無夢城的時候,我就決定了要死在南方。”
蘭克知道答案了。
在等待琅軒的時間裡,塔爾往返了一次霜城裡的精靈族據點。鎖魂陣初步被确認是屬于精靈族的法術體系,但似乎是一種古老的祝禱之術,隻有先知一脈能夠接觸到。
他首先去找了凰笙,但凰笙卻說她隻能解析其中的八成,因為還有一部分是琅軒回到靈池後才出現的一種自創的祝禱之術,名為“情衷”。
“今天就别走了,在這裡等他吧,”凰笙說,“日落月升,他就來了。”
凰笙所言非虛,當日入夜後不久,那棵桑樹旁的門就被敲響。琅軒并非隻身前來,但潘逸留在了門外,顯然是不準備參與這場沒有硝煙的戰争。
琅軒見到塔爾并不覺得意外,他不想浪費時間,因此連寒暄都省了。
“柏秋三日内就會回到靈池,旌雲的消息我也收到了,”琅軒開門見山,“一旦大陣開啟,一周内靈力供給就會中斷,涵山城就有機會可破。”
“族内也會對我們更有利,先知一派的法術消耗很大,因此如果靈氣充足,勝算更大,”凰笙點頭,“樊霄大部分的勢力都到法爾伽魯姆來了,但除了他,保不準還會不會有别的髒東西。”
塔爾不準備提起君弦,如果精靈族的動作正巧對他們有益,那就沒必要太早暴露自己的目的。
“可問題在于,你怎麼開啟大陣?”凰笙問,“控制權在樊霄手裡。”
琅軒沒有明說,隻是道:“我有我的辦法。”
塔爾看着低處,想起重觀曾經有意無意地透露過他們之間有過交易。龍族可以保護他不被樊霄追殺,而條件,除了奪回白龍濕地,塔爾想不到别的可能。
琅軒知道涵山城對于落月同盟的重要性,也同樣知道一旦中斷,精靈面對巨龍就毫無勝算可言……但駐守白龍濕地的精靈并非全部歸屬于樊霄。無論兩百年前的龍與精靈關系如何,對于現在的他們而言,隻有仇恨才是最鮮明的烙痕。
一旦開戰,就是不死不休。
琅軒不再是精靈先知,又或許從來就不是精靈族所期望的那個精靈先知。
“塔爾,”琅軒突然轉過頭,“你知道了多少?”
塔爾猛地回神。
“你覺得我知道了多少?”他把問題抛了回去,“或者說,你希望我知道多少。”
琅軒笑了一聲,不知所謂地搖了搖頭。
“我是不是還欠你一次祝禱?”琅軒又問。
塔爾迎上那道眼神,琅軒似乎向他投來了一根橄榄枝,邀請、或者說收買他偏向自己那一方。塔爾不想去蹚精靈族和龍族的那攤渾水,可又沒有選擇,因為虞影溯還在等鎖魂陣的解除方法,性命攸關。
“是,”塔爾說,“但你們的祝禱有太多種。”
“那你想要什麼?”琅軒問。
塔爾不想暴露鎖魂陣,他想賭一把。
涅亞的日記裡寫過,琅軒離開靈池樹塔的時候年紀很小,空有一身法術,除此之外一概不知。他在和樊霄回去之後才接觸到精靈古書裡的那些法術,而第一次祝禱是在回靈池之前。
“你第一次給樊霄的祝禱是什麼?”這是他第一次在琅軒面前說這個名字,“就那個吧。”
琅軒一愣,然後想起來他好像的确是說過,在大裂谷的時候。
“你說‘情衷’啊,”他垂下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