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少年依然不可能,但少年情懷不該被磨滅,即使年華老去,愛人遠去,也應該去愛。因為愛是一個鮮活的動詞,她覺得,隻要人還生動,愛應當無窮動,應該要盡興。
在盡頭處,方好拍下最後一張展品的照片,用蝴蝶在人的身體裡翻湧振翅表達了一見鐘情。
方好垂眸笑說:“我記得我媽說,她和我爸對彼此都是一見鐘情,很快就在一起了。好像一見鐘情都是這樣,沒什麼好結果。”
孟茹和方子謙沒有結果,分開的時間遠比在一起的時間長,她和燕州更是。
誰料燕州對她說:“但我不是。”
方好不大明白他這句沒說完的話表達的意思,“什麼?”
“我對你不是一見鐘情,第二次見你的時候我才喜歡你。”燕州說得很認真,看着她眼裡自己的倒映,輕聲對她解釋,表達自己的心意:“因為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沒敢仔細看你。”
這句告白來得太遲,但總算還在有效期。現在方好已經能夠淡定地聽他說起這些稍顯肉麻的話,但無法接受他和自己一樣平靜。
“燕州,我發現了一件事。”方好感到自己的耳尖微微有些熱,她笑看着燕州,“你現在說這些肉麻的話,一點兒都不會臉紅的嗎?”
他本來沒有害羞,或許是因為他這句話,或許是因為燈光切換,方好注意到他的臉紅了。
方好達到目的,便笑說:“好了,走吧。”
吃飯的餐廳是方好随機選的,就近随便挑了一家,食客不少,人聲作為背景音聽起來也并不突兀。
方好和燕州說今天工作見的合作方如何,燕州聽着,偶爾出聲回句話,手上剝蝦的動作沒有停過,方好分享完兩件事,垂眸見燕州把一個小碟子推到她手邊,裡面都是剝好的蝦。
店裡有人在過生日,一桌人唱着生日快樂歌,催促着壽星許願。
方好記得燕州的生日還早,于是問:“你去年的生日願望是什麼?”
燕州回想了下,回答道:“希望我愛的人都得償所願。”
“那你自己呢?”方好問,“怎麼不祝自己苦盡甘來。”
“其實很早就苦盡甘來了。”他說得有些慢,但語氣真摯“離開燕州的時候,一切都在變好。”
那是漫長的雨季,他跌跌撞撞跑出來,一身泥濘地跑到江海,但那一年太美好。他遇到最好的朋友,也遇到方好,她在最耀眼的眼光下笑容燦爛,他就在最明媚的季節愛上她,是雨後彩虹,也是他跨過苦難的虹橋。
方好笑了笑,舉杯笑說:“那就幹杯,祝我們越來越好。”
艾賓浩斯記憶法是個奇妙的東西,他們無意識地嚴格依循這方法,反複念着一個不知有沒有結果的人,久而久之就再也沒辦法忘記了,那些當年相處時的小細節也一并被珍惜,懷念,牢記。曾經方好認為這是冥頑不靈,現在又自暴自棄地想,不靈就不靈吧,說不定眼睛布靈布靈的才好看。
就比如現在,視線對上的時候,燕州對她笑,她腦海中蓦然浮現出很多同樣的瞬間,但都不及現在生動。
燕州挑了挑眉,問她:“可以嗎?”
方好這才回神,心裡想如果是現在遇到燕州,她可能也還是會一見鐘情的。剛剛走神沒有聽到他前面說了什麼,她問:“什麼?”
燕州便接過她的包,笑說:“剛才結賬的時候服務生說,附近還有家汽車電影院,你有沒有興趣去看?”
方好一口答應下來:“好啊。”
汽車影院在一片寬闊的草地上,售票處的工作人員遞票的時候多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對他們兩人的顔值發出無聲的感歎。影院裡已經停了十幾輛車,燕州停好車後給方好遞了一雙拖鞋,讓她穿了一天高跟鞋的腳得以休息。
他調好頻後下去買飲料,方好坐在車裡看燕州手裡已經拿了兩杯飲料卻還沒有回來,指着花架上的話對售貨員說話,他回來的時候先伸出的是藏在身後的左手,手裡握着一束姬金魚草,用雪梨紙包着,加了幾支洋桔梗作為點綴。
這裡沒有别人,方好知道這束花就是送給她的,但還是故作驚訝地笑說:“哇,送給我的嗎,好漂亮。”
“你這樣,讓我想起我第一次和你告白的時候。”燕州對她說,笑得眉目溫柔,或許是怕她已經忘記,他很快拉開駕駛座的門,把兩杯飲料放在他們兩人之間,換話題的速度很快:“周風緻說這部電影很好看。”
方好把花放在腿上,手劃過雪梨紙時有響動聲,但被電影的片頭聲音壓過去,她的聲音輕輕的,“花也很好看,但比之前你跟我告白的那束差一點。”
餘光裡,燕州彎了彎唇在笑。車窗開着,晚風吹進來,空氣裡有花的馨香。
這是一部加有懸疑情節的親情片,講述了女主角母親去世,她遭受打擊精神出現問題,家裡人為照顧她的身體選擇共同隐瞞母親去世的真相,而女孩從他們創造的世界中找到種種破綻,最終還是知道了母親死亡的真相,終于坦然地接受事實的故事。
影片播到女孩不斷地給母親打電話,電話裡是經人工智能合成的聲音,和母親的聲音很像,能根據她說的話給出不同的答案,一次次質疑被推翻,她們可以正常通話。女孩回想那些自己捕捉到的細節,手指無意識地劃過屏幕,挂斷了電話,她反應過來時電話已經挂斷了兩分鐘。她垂眸看着筆記本上羅列的可疑之處,想要一筆全部勾掉時,筆尖蓦然停住。
如果電話那頭真的是她的母親,一通電話沒有講完,她會回撥給她。她拿起手機再次撥過去,母親還是與她閑聊日常,挂斷,重撥,如此反複,在一陣陣忙音裡她回想起與母親相處的一幕幕,她翻箱倒櫃地尋找母親的衣物,嗅着淡去的氣味,終于崩潰大哭。
方好被感動得流淚,燕州拿出紙巾遞給她,方好看得投入沒有接,他便湊過去為她擦眼淚,她下意識地偏過頭,避開他的視線和碰觸。
“别躲。”燕州捧住她的臉讓她看向自己,她下巴蹭到他肩頭的那一刻沒忍住靠上去,大滴大滴的眼淚砸在他肩頭。枕着的是燕州略顯僵硬的身體,耳邊是他的聲:“哭吧。”
方好垂眼看的時候發現,燕州身上這件衣服是一件高奢品牌,她不清楚以燕州的經濟能力能買幾件這個牌子的衣服,但蹭上口紅總不好,她擡起頭擦了擦他衣服上的淚痕。
燕州察覺到她的小動作:“怎麼了?”
方好說話還帶着鼻音:“挺貴的。”
燕州聞言笑出聲:“沒關系,是我賺了。”
說完把她攬入懷中。
方好在回去的路上睡着了,也不知道到底睡了多久,總之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酒店樓下了,身上蓋着燕州的外套,是剛才她眼淚滴過的那件。睡醒時發現燕州正在看自己,不僅是看着她,手指還勾着自己的一縷頭發。見她醒來,他趕忙放開。
燕州怕方好誤會,連忙解釋道:“剛才發現你頭發亂了,想幫你攏上去。”
她知道如果她問起來為什麼不叫醒她,燕州一定會說,才剛剛到。
方好點了點頭,把外套拿起來,發現放在膝頭的那束花不見了,問他:“我的花呢?”
燕州轉身從後座拿回來,“在這兒。”
沒有遺落的物品,沒有還沒完成的計劃,沒說完的話可以留着明天說,就該告别了。
“那我就先上去了。”方好說,“你也早點回去。”
燕州的手搭在方向盤上,笑得很開心:“明天見。”
看他的模樣,聽他的語氣,似乎明天是世界上難得一遇的好天氣,見面便會有好彩頭。
方好笑他完全藏不住的小心思,但轉念一想,現在也沒必要藏。
她換回自己的高跟鞋下車,車門關上之前她對燕州說:“今天我很開心,明天見。”
燕州笑出聲,對她說再見。
方好抱着花回去,唇角的笑意收不住。到房間門口找房卡的時候,摸到衣服口袋裡有一個小禮盒,這并不是她的。在看電影的過程中她還摸過口袋,沒有這個盒子,那就隻能是回來的路上燕州塞給她的。
禮盒躺在掌心時方好腦袋裡浮現出一個畫面,昨晚她和燕州互相訴說真心話,那時燕州似乎要将戒指還給她。于是她的心裡閃過一個念頭,這個盒子裡面會不會裝了一枚戒指。
走廊的燈光足夠亮,落在那一對鑽石耳釘上時更顯閃耀。
推開房間的門,窗外的月光很亮。
方好卻無端想起一個雨夜,燕州為她換一枚戒指,交一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