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好覺得有點兒好笑,他怎麼總是能輕易接受别人的理由,又能看似有理有據地自己承擔責任。她說:“他本來也要找上我的,或早或晚,不過恰巧趕到了今天而已。而且如果你們沒有叫我今天一起去吃飯,我可能不會像現在這麼開心。”
前面有一處涼亭,誰都沒主動提,但彼此都心照不宣地走過去了。
燕州垂着眼想了好半晌,方好擡起眼看到她們住的那棟樓,回味着夏漓所說的自由,她又垂眸看向樓前那片濕漉漉的空地,她有一種模糊不清的感覺,雨水能沖刷淨一切,一條鮮活的生命也可以嗎,還是說,總有一片陰影處是陽光雨露都無法抵達的。
她環顧四周,在烏雲蓋頂的天幕下,沒有找到那樣一片陰影處。
燕州發現了她的異樣,問道:“怎麼了?”
方好看向他,他眼裡總盈着光,有時像一盞老舊的燈,時而閃着,有時又是黯淡的。就是在目光對上的那一刻,方好覺得就在那一瞬間,她似乎捕捉到了他的陰影,“我一直都沒問,第一次送我回家的那個晚上,你是怎麼回家的?”
他親眼見了那樣的事,給喬佳音打電話送自己回家,然後一個人去了趟警局,後面他又發生了什麼,她并不知道。
“去療養院。”燕州顯然是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緩緩說道:“去看了我媽,然後去上課,做兼職。”
那件事對他的沖擊似乎并不大。
方好沒有看到那個畫面,但覺得如果有恐懼或是壓力總要與人訴說,燕州的母親生病住院他肯定不會和她說,所以她問:“那你爸爸呢,你跟他說了嗎?”
燕州頓了幾秒,手無意識地攥了攥,抓住一把潮濕的風,他說:“他去世好幾年了。”
這種情況下一般都要急急忙忙地說對不起,驕傲如都柏林在問及這個問題時也是這樣處理的,但方好不是,她隻是稍稍愣了幾秒,而後舒一口氣說,“我爸也去世了。”
話音落下兩人看向對方,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但在陰雲蔽日下彼此見到了陽光,似乎目光糾纏都變得沉重。
方好移開目光看向對面那顆蒼翠的樹,看到樹下有個小孩在撿滾落的球,她回眸時對上燕州的視線,似乎帶着些化不開的溫柔。
她說:“我很小的時候爸媽就離婚了,他們都忙自己的工作沒什麼時間管我,那段時間我覺得最開心,他們都會給我很多零用錢,也不過多管我,那是我最自由的時候。”
燕州像她這個年紀的時候還生活在那個落後的小城,方好不知道他會不會有這樣的生活,但從前都柏林對燕州的評價就是,一個隻會學習和賺錢的人。
他自己果然也這樣說:“我小時候隻想着上課和做作業,好像除了這些就沒什麼别的事了。”
方好有點兒詫異:“你寫完作業不出去玩嗎?”
“沒有人和我一起。”燕州沉默片刻,輕聲說,“我那時候沒有朋友。”
方好的腦海裡閃過康明旭對他的評價,留青的人對他的惡意,自知是問錯了話,她若無其事地拂過他的難堪,“那也好,隻有江海能聽到你的歌聲。”
那些話語在腦海裡纏繞成結,但方好卻隻看到眼前的人,像費了很大力氣才抽條的樹,更像是在泥潭裡跌跌撞撞撲騰着長大的小狗。
“所以我很謝謝喬佳音,如果不是她的資助,我可能不會來到江海。”燕州說話時讓方好想起一同吃飯時他看向他們的眼神,“還有柏林,如果不是他幫我找來任易和周風緻,我不會是現在這樣。”
方好突然沒由來地問他:“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學貝斯嗎?”
燕州歪過頭:“為什麼?”
“貝斯是樂隊裡最安靜的樂器,但是真正用心聽的人會記住貝斯。”方好說着看向他,鋪墊結束開始說本來想要言明的話,“人也一樣,默默無聞的人也自有風光。”
燕州莞爾,“小方老師,我懂了。”
方好笑時手肘撐在雙膝上,她發自内心地說:“如果我們小時候就認識該多好。”
燕州笑問:“你要帶我出去玩嗎?”
“我覺得你起初可能不會同意。”方好說着頓一下,旋即笑開,得意之色毫不遮掩,“你不同意我就隻好撒嬌耍賴,你要是煩了我就求饒,你心軟了我就乘勝逐北。”
“嗯。”燕州淡淡地笑,“然後呢?”
“然後帶你去公園,跟我和佳音姐還有柏林一起。”方好的手托着下巴,說話時有風拂面,把她的頭發吹亂了,她微微向後偏過頭,狐狸眼掃過他鼻尖的痣,紅唇微啟,“玩累了就跟你一起聽歌。”
燕州輕聲說:“你真的很會說話。”
“之前我隻聽别人說,我說話很不客氣,你是第一個說我會說話的人。”方好擡手把被吹亂的發絲攏到耳後,巴望着他眼裡禁得住質疑的真誠,忍俊不禁:“可能是我對你說不出難聽的話吧。”
燕州似乎沒有理解她的弦外之音,隻是說:“因為你是百裡挑一的人,快樂善良又坦誠,所以對任何人來說都很特别。”
方好還在回味這句話裡的意思,餘光裡忽然看到一隻手從背後伸過來搭在燕州的肩膀上。
“你們兩個怎麼跑到這兒來了?”都柏林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我和佳音找了半天,差點都以為你們私奔了。”
喬佳音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眼神警告讓他注意措辭。
都柏林從善如流:“我還以為你們跑到哪兒去幽會了。”
事實上這個詞也并沒有好到哪裡去。
方好有點兒心疼喬佳音,跟都柏林這個不會好好說話的家夥共處一分鐘,她都有極大概率跟他吵起來,喬佳音居然能因為他帥氣的臉而容忍他淬毒的嘴。
方好無奈地說:“你不會說話改天學學語文成不成?”
“是麼?”都柏林挑了挑眉,看向燕州時目光帶着些揶揄,“喜歡中文系的?”
方好猛然間想起來,燕州是中文系的。
她合理懷疑都柏林是故意的。
“喜歡啊,怎麼不喜歡。”方好笑說,“你沒聽過愛情箴言嗎?好男人要珍惜,壞男人别浪費。”
話音剛落,她聽到身後有一聲輕笑。
“還有什麼要求嗎?”方好就知道都柏林關心她肯定沒有好事,果然都柏林慢悠悠說,“加上吃飯的時候說的那些條件,我去中文系給你找個符合你标準的,省得我們談戀愛,你天天在中間當電燈泡。”
她才不信都柏林能給她當紅娘,那條件就随便提,反正也不會實現,方好說,“随時都能哄我開心的。”
“燕州。”都柏林看向他,笑意難以掩飾:“你們中文系有長得很搞笑的男生嗎?”
方好不想說話了。
這時候最需要一個喬佳音,她笑着問道:“你是想談戀愛,還是想要找個無聊時候的消遣啊?”
方好想了想,她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糾結的時候一聲悶雷響起,她扭頭時看見了站在自己身側的燕州。
隻短短一瞬的互相凝望,似乎又一次纏住對方。
方好知道自己現在想要什麼了,但她笑着說:“哪有那麼多心想事成,我再等等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