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竟還需要問過她的意見?
若霍則衍當真在意她的意見,注重她的看法,便也不會像現下這般,将她拘在這裡了。
珠兒福身應了句“是”,又對銜霜道:“姑娘,那奴婢去了。”
霍則衍卻忽然叫住了珠兒,再度出聲道:“今後不必再叫‘姑娘’了,該改口稱你們主子一聲‘娘娘’才是。”
聞言,銜霜與珠兒皆是一怔。
看着珠兒應聲離開,銜霜蹙着眉問他:【陛下将才同珠兒說的那話,是何意?】
霍則衍并未在明面上回答,隻是不自覺地勾了勾唇,從懷中拿出一冊圖紙遞給她,同她道:“銜霜,這是内務府新遞上來的鳳冠樣式,你看看可有中意的?”
銜霜隻略略看了一眼,便将那冊圖紙擱放在了石桌上,按捺不住比劃着問他道:【陛下到底是什麼意思?】
“朕的意思,你應當很清楚才是。”霍則衍看着她,對她道。
許是擔心銜霜真的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他又補充提醒她道:“朕昨日說過,會立你為皇後,是認真的。”
聽着霍則衍的話語,銜霜隐約也有了些印象,他昨日,的确是這麼說過。
不過那時,她隻當他是為哄自己留下随口一說,并未當真,更未曾放在心上。
她垂着目,比劃着同他道:【我昨日也同陛下說過,我出身低賤,當不起皇後這個位置,還請陛下令擇後位人選。】
“朕說你當得起,你便當得起。”霍則衍面上的笑意僵了僵,忙急聲對她道。
銜霜擡眸看向了他,直截了當地同他比劃:【可是我不願意。】
“為什麼?”
看着她的比劃,霍則衍隻覺得喉頭有些發堵。
“朕隻是想讓你做我的皇後,我的妻子,隻是想要給你一個名分......銜霜,你為何不願意?你從前,不是最在意名分了麼?”他搖着頭,輕聲問她道。
銜霜默了默。
在霍則衍眼裡,她從前,很在意名分麼?
或許霍則衍并不會相信,自己從前跟着他時,并未奢求過什麼名分。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不算是個太貪心的人,不敢奢求妃位,更不敢奢求皇後的位置。
那個時候,她唯一自不量力地去奢求的,就是期盼着,霍則衍能夠對她有些真心,哪怕隻是一點點。
然而,到後來她悲哀地發現,她所抱有的那個期盼,不過隻是癡人說夢罷了。
她在那麼喜歡霍則衍的時候,都沒想過要當他的妻子,當他的皇後。
如今早就不喜歡他了,又怎麼會還在意這個所謂的名分,在意這個皇後的位置?
皇後母儀天下,亦是六宮之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或許無數個人想坐上這個位置,或許在他們眼中,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是于她而言,那個位置是枷鎖,是囚籠,代表着她今後一生,都會被困禁在這個地方,直至死去。
不,皇後就連死了,也是要和皇帝合葬在皇陵的。
霍則衍見她不語,以為是自己那話讓她心中有了松動,便又道:“銜霜,朕已經命人去着手修繕鳳儀宮了,不日應當便會完竣,這段時日,就先委屈你還暫住在蘭溪苑,屆時朕再安排你搬進去,好不好?”
【不必這樣麻煩了。】聽着他的話,銜霜隻是搖頭。
“不麻煩的。”霍則衍忙道,“你放心,朕會安排好這一切,你屆時隻需要住進去便好......”
“陛下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打斷了他的話,“我早晚都是要離開這裡的,陛下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左右兩人昨晚已經将話說明了,她在霍則衍面前,也算是徹底地撕破了臉。
既是如此,她現下,反倒沒什麼好怕的了。
霍則衍靜靜地看着銜霜,隻覺得心口處又開始發疼。
她不願意做自己的皇後,更不願意繼續留在自己的身邊。
他該知道的。
一陣風拂過,險些将石桌上放置的那冊畫有鳳冠樣式的圖紙吹落。
他拿着那圖紙,想起自己今日來找她的目的,還想要說些什麼。
銜霜卻似是預見了一般,對他道:【還有這圖紙,也請陛下拿回去吧。】
【我不需要的。】
霍則衍緊緊攥着那圖紙,終究沒有說話。
他何嘗看不出來,銜霜這是在趕自己離開了,但卻仍是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朕身上有傷,吹風便疼,你就不陪朕進去坐坐麼?”他盡量使自己放低了姿态,嘗試着以示弱的方式,讓她對自己再心軟一次。
銜霜知道,霍則衍所指的“傷”,便是他昨日按着自己的手,捅的那一刀。
【陛下傷既未愈,吹不得風,今日便不該出來的。】她同他道。
見她神色漠然,一句也不過問一下自己的傷勢,霍則衍覺得,自己的傷口處,似是又忽然泛起了一陣尖銳的痛意。
他隔着外袍,按着自己的傷口,聲音帶着幾分澀意:“朕隻是,想來和你說說話。”
【我同陛下,該說的,不該說的,昨日都已經說過了。】銜霜卻隻是道,【現下應當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看着她轉過了身,同昨晚一樣,走得離自己愈來愈遠,直至消失在自己眼前。
霍則衍踉跄了一步,顯得有些許狼狽。
是啊,銜霜已經沒什麼話可對他說了,也根本不願意再同他說些什麼。
可是他來時,看見她和歲歡,還有那個宮女之間,分明有很多話說。
看着她笑意盈盈,和她們有說有笑、其樂融融的樣子,他甚至不敢走上前,不敢驚動到她。
因為他很清楚,隻要她看見了自己,那溫和恬靜的笑意便會立刻煙消雲散。
霍則衍隻覺得,自己從未像現下這般挫敗過。
他從前一直驕傲的,即便身陷诏獄,跌落塵埃時,骨子裡也仍舊是高傲的。
可如今面對着銜霜時,他從前最在意的驕傲與顔面,似乎都早就已經蕩然無存了。
他一次次退讓,一次次低頭,一次次伏低做小,可她好像,始終都不會再多看他一眼。
她真的不再愛他了,就連他們的女兒,也不肯認下他這個父親。
他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也明白這一點,可在看到她的冷漠與疏離時,卻仍舊是接受不了,心痛欲裂。
不要緊。
他在心中寬慰自己,她仍會成為他的妻子,他的皇後。
總歸餘生之路漫長,終有一日,她會慢慢接納他,會重新喜歡上他。
立後的消息傳出不過短短幾日,宮中卻不知從何時起,忽而間變了風向。
若說先前那些人隻是在底下議論,蘭溪苑的那啞女身份太過低微,雖得陛下垂愛,但也恐怕還是難堪皇後之位。
而現下卻是在紛紛議論,蘭溪苑的那位有貌無德,不配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