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一切似是又都歸之了平靜。
霍則衍重傷未愈,但仍是若無其事地去上了早朝,而昨晚并不安甯的蘭溪苑,在風平浪靜過後,倒也和過去沒什麼兩樣。
就連宮中,也依舊和從前一樣。
甚至阖宮上下的宮人們,都還沉浸在昨日因聖上萬壽得了豐厚賞賜的喜悅中。
明明從前宮裡頭一有個什麼風吹草動,就立刻會傳遍整個宮中,而這回卻不知是怎麼了。
分明在昨日夜裡,蘭溪苑的動靜鬧得那般大,還驚動到了太醫院,可竟是連一個字也沒被傳出去。
不論是昨夜在場的那些宮人,還是太醫院的太醫,不知為何,竟都默契十足地對此事緘口不言。
銜霜心中雖覺得有些意外與奇怪,但也未再多想。
隻是平靜了不過半日,這日午後,宮中便又傳出了另外一件大事——
聽聞陛下,欲立蘭溪苑的那名啞女為皇後。
此消息一經傳出,立時便跟往無波無瀾的平靜面扔了一塊巨石似的,很快就在宮裡頭掀起了驚濤駭浪。
雖說陛下極其寵愛那啞女一事,早已在宮中人盡皆知,但一旦涉及到立後,便又都不一樣了。
畢竟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受寵歸受寵,寵妃也隻是寵妃,而皇後之位,卻不是什麼人都能夠當的。
有人豔羨感慨,那個啞女,也算是幾輩子修來的好福氣,不僅得到了陛下的垂青,受盡恩寵,享盡榮華,今後或許還能平步登天,坐上那個人恒羨之的皇後高位。
但更多的人還是在底下對這件事竊竊私語,他們認為,一個沒有任何家世背景的低微啞女,無論如何,也當不起皇後的這個位置。
這個傳遍了滿宮的消息,自是也很快就傳進了銜霜的耳裡。
聽着珠兒同自己說起此事時,她不過付之一笑。
當年同樣在阖宮上下傳遍的,霍則衍将立方馥為後的事情,後來雖未成真,但說起來,好歹也有幾分可信度。
而今日的這個消息,在她看來,簡直就是荒謬至極。
這般荒誕無稽的事情,她自是不會相信,不過,宮中竟還真的有人會相信嗎?
銜霜心中雖覺得有些好笑,但也沒太将這事放在心上,隻是繼續陪着歲歡畫她的小人畫。
她原本以為,昨日說好了要帶歲歡離開,結果卻食言沒能走成,歲歡怎麼也會鬧上一通,讓她和珠兒聯合哄上好一陣子。
但沒想到今日起來時,歲歡不僅不哭不鬧,還比往日裡乖巧上許多。
從前她讓歲歡練個字,歲歡都要磨磨蹭蹭上很久,才肯走到案台前,噘着嘴不樂意地練了不過一小會兒,就跟她撒嬌說累了,明日再練。
但今日卻還不等她提起,更沒讓她催促,就主動乖乖地去了書房,老老實實地練了整整一個上午。
午憩過後,歲歡就拉着她坐到了院子裡的石桌前,要她陪着她畫畫。
自前些日子,她教會了歲歡握筆後,歲歡就喜歡上了在紙上畫各式各樣的小人畫,每天都要畫上好幾幅。
看着認真畫着畫的女兒,銜霜心中生出了些許歉疚。
她心裡清楚,歲歡是怕她因為昨日的事情難過,今日才會這樣的乖巧聽話。
而現下,雖說是歲歡讓自己陪着她,可實際上銜霜也知道,是歲歡在陪着自己,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哄着自己更開心些。
有一個這樣懂事的女兒,她本該覺得高興才是。
可不知怎的,她心中卻隐隐地有些難受。
她的女兒還這麼小,正是最無憂無慮的年紀,原本不該這樣早就懂事的。
“娘親,你怎麼又走神啦!”
發現銜霜的神色有些怅然,歲歡用小手輕輕地戳了戳她,将手裡的畫揚起來給她看,“娘親快看!我畫得怎麼樣?”
銜霜忙回過神,仔細看了看她的畫,笑着點頭道:【好看!你這個畫的......是你和我嗎?】
“對呀,這就是我們一家人!”見銜霜認了出來,歲歡得意地揚了揚下巴,指着畫上的幾個小人,挨個和她介紹道,“這個是娘親,這個是我,這個是爹爹!”
一旁的珠兒聽着歲歡的介紹,也好奇地看向了那幅畫,笑道:“公主畫的真好,這人還真和姑娘很是相像呢,隻是這個......”
她說着,又仔細看了好幾眼,對歲歡道:“這個畫的卻不太像陛下。”
“這個畫的本來就不是他呀!”聽珠兒這麼說,歲歡有些不樂意了,“我這畫的,是我的爹爹!”
珠兒愣了愣,意識過來歲歡說的興許是在江南認的那位義父,便笑着又道:“那公主,這是不是少畫了一個人?”
“對!哎呀,我怎麼給忘了?”歲歡拍了拍手,“居然忘記畫珠兒姐姐和蓉姨了!”
聽歲歡提起她的那個“爹爹”和蓉姨,銜霜的思緒也不禁有些飄遠。
也不知徐大哥和文蓉,現在怎麼樣了?
他們在江南過得可還好嗎?
面館的生意,如今又怎麼樣了?
文蓉現下一個人照看着整個面館,會不會時常忙不過來?
銜霜想着,忽然聽到歲歡不滿地哼了一聲:“你怎麼又來了?”
她順着歲歡的視線側過了頭,看到身後站着的霍則衍時,揚起的唇畔也微微凝了凝。
也不知他是何時來的,走路竟這般悄聲無息。
昨日兩人之間鬧成那樣,他今日來這裡,又想做些什麼?
“你幹什麼?快把我的畫還給我!”
見自己手中的畫紙被霍則衍輕飄飄地抽走,歲歡急得從石椅上站了起來,“這是我的畫!我的畫,才不是畫給你看的呢!”
她一邊生氣地喊着,一邊跳了起來,去搶霍則衍手中的畫紙。
可她到底個子還小,接連跳了好幾次,也還是沒有夠着。
銜霜心中緊了緊,也跟着站了起來。
她是真的擔心,霍則衍會撕了歲歡這幅認真畫了好半天的畫。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阻止,他便将那幅畫完好無損地還給了歲歡。
“畫的不錯。”霍則衍的視線仍落在那幅畫上,忽而出聲對歲歡道。
得了誇獎的歲歡也依舊是不高興的,她的嘴巴撅得老高,疊起畫紙小心地收好,沒有再理睬他。
“還在生氣嗎?”霍則衍蹲下了身,摸了摸歲歡的肉乎乎的臉頰,罕見好脾氣地對她道,“昨日是父親不好,不該吼你,更不該朝你發脾氣。”
“今後不會了,你能原諒父親這一回麼?”他說。
歲歡用力地拍開了他的手,沖他嚷道:“我才不會原諒你,不止是我,娘親也不會原諒你!”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又氣呼呼地糾正他道:“還有,你也不是我父親!”
眼看着歲歡跑開,銜霜也下意識地要跟過去看看,卻被霍則衍攔住。
“讓她去看看吧。”他掃了珠兒一眼,對銜霜道。
其實他昨日,原本想着将這個慫恿她出宮的宮女貶入永巷,再另派一個得力宮女來她身邊伺候。
但他心裡也很清楚,一旦他真的這麼做了,銜霜隻怕會更加恨他,這個結果是他所不願看到的,于是這件事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朕今日來,是有件事情,想要問過你的意見。”他仿若昨日兩人間什麼事都未曾發生一般,溫聲同她道。
銜霜不以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