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将近四年,再次走在京城的街道上時,銜霜依稀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其實準确來說,她對京城街巷的印象,更多還是停留在十三歲之前。
進宣平侯府為奴後,能讓她出府在街道上閑逛的機會其實并不多,後來出了那麼多的事情,再後來她進了宮,就更不曾有這個機會了。
回到京城後,銜霜帶着歲歡一同回了一趟早已廢棄的舊屋,那個藏在宜撫巷最深處,她曾和夏婆婆一同住過十三年的地方,也是她賣身安葬了夏婆婆的地方。
她跪在墳前,看着紙錢焚燒殆盡,在心中輕聲對夏婆婆道:阿婆,對不起,我近四年都不曾來看過你。
阿婆,我就要嫁人了。
阿婆,你放心,這一回我要托付終生的,應當會是一個值得托付的良人。
從墳前站起來時,銜霜的腿微微有些麻木,身後的歲歡忽然脆生生地問她:“娘親,這裡是你以前的家嗎?”
她點了點頭,聽見歲歡又問自己:“那我們以後,還會回來嗎?”
靜默了少頃,銜霜輕輕地搖了搖頭。
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她在京城已無家人,更無所念之人,等到徐文州的事情結束,他們就會回到關川鎮成婚,屆時江南的關川鎮才會是她今後的家。
如若不出意料,此次應當是她最後一次回京城。
而她與徐文州此行之所以帶着歲歡,其一是怕徐文蓉忙着面館生意,照看不過來歲歡,其二便是想借着此次最後的機會,帶她看看京中的熱鬧繁華。
銜霜牽着歲歡的手慢慢走出宜撫巷時,徐文州正坐在巷口的一家包子鋪裡等她們,微笑着同她們招手示意。
她和歲歡走過去時,鋪子裡的幾籠包子将将蒸好,散發着剛出爐的熱氣和香氣。
她怕包子燙着歲歡,将其分成兩半散熱後,放進了她的小碗裡,囑咐她小口小口吃,當心燙着。
包子鋪的老闆一眼就看出徐文州是名讀書人,猜測其是攜妻女上京趕考,便主動搭話,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
銜霜聽着他們從京中的風土人情,談論到了此次的會試春闱,最後的最後,她聽着他們不知怎地,竟提起了霍則衍。
“我雖非京中人士,但也知曉當今陛下勤政愛民,從不為女色所耽。”提及當今這位聖上,徐文州不由得同老闆感慨道,“有此明君,實乃我朝之幸啊。”
“陛下愛民如子不假,自四年前陛下稱帝以來,始終推行仁政,體恤民情,更是下令頒布了減少百姓賦稅這一政策,我等如今安居樂業,全都仰仗陛下之功啊。”
老闆點頭應和着,卻忽然話鋒一轉:“但關于‘不耽女色’,公子你從外城來京,隻怕是有所不知啊。”
“此話怎講?”徐文州聞言,有些好奇地放下了筷子,問老闆道。
“京中傳聞,陛下身邊曾有名啞女,那啞女雖出身寒微,卻肯為陛下出生入死,與陛下更是情投意合,隻可惜紅顔薄命,那啞女早早地便離開了人世。自她走後,陛下便宵衣旰食,沒日沒夜地撲在了政務上。”
老闆說着歎了口氣,對徐文州道:“聽聞陛下如今虛設後宮,空置後位,便是為了她一人。”
聽着他們的話語,銜霜心緒不禁有些恍惚。
在關川鎮待了三年多,看着江南如詩如畫的山光水色,有着歲歡和徐家兄妹作陪,她以為,自己早就将從前的那些往事逐漸淡忘了。
但直至今日,再度聽到有關于霍則衍的事情時,她才發覺,舊日的那些傷口即便已經結了痂,不會再疼了,傷痕卻仍是永遠地刻印在了她的身上,揮之不去。
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聽到有關于他的任何事情,不要再回憶起那段于她而言極為諷刺的過往。
情投意合?為她一人虛設後宮?
她自是不會相信馄饨鋪老闆适才說的那些話。
若是她能開口說話,她還要明明白白地告訴這老闆,這些所謂的民間傳聞都是假的,就如同當初宮中盛傳,霍則衍将立方馥為後一般。
若是霍則衍知曉坊間竟編排他對一個低賤的啞奴癡情,恐怕除了氣得大發雷霆外,還會覺得顔面大大有損。
畢竟她可不是什麼他的心上人,隻不過是一個閑時消遣的玩物,忙時添亂的累贅罷了。
銜霜憶起過往,再聽着京中所謂的那些傳聞,心中不免覺得有幾分好笑。
“娘親。”正想着,歲歡忽然伸出小小的手指,輕輕地戳了一下她,“你怎麼了?”
望着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兒,銜霜搖了搖頭,捏了一下她肉嘟嘟的臉頰,告訴她沒什麼。
沒什麼。
銜霜想,等她離開京城,回到江南,就不會再聽到這些坊間傳聞,也不會再想起任何關于那個人的事情了。
隻是那時她還不知道,霍則衍已經知曉了有關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