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則衍看到站在房艙門前的銜霜時,面色變了變。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那方才的那些話,她是不是聽見了?又聽見了多少?
但是就算她全部都聽到了又怎麼樣?難道,他還說錯了不成?
他是皇帝,是這大晟的天子,本就不可能去喜歡一個低賤至極的啞奴,他願意将她留在身邊,對她來說,已經是極大的施舍與恩賜了,她應該感激涕零才是。
霍則衍這麼想着,覺得自己并沒有什麼說得不對的地方。
可看着那張姣好面容上浮現出的蒼白面色,他卻忽然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慌張。
而這股慌張還在不斷地擴大,令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張了張唇,喚了一聲她的名字,想要開口同她說些什麼。
銜霜雙目無神地看着霍則衍的唇一張一合,卻壓根聽不清他現下的聲音。
她的耳畔反複回響着他和高遜适才交談的話語,回響着他輕蔑冷漠的語氣,整個人又開始頭暈目眩起來,胃裡泛起陣陣惡心,腦海裡也隻剩下了一個念頭——逃離這裡。
逃離這個把她當作累贅、視為玩物的男人,逃離這個讓她的心口被剖得鮮血淋漓的地方。
銜霜倉皇地往後退了兩步,随後遽然轉過身,向着船舷的方向跑了過去。
她的動作實在太快,也太過出乎畫舫上其他人的意料,周邊的侍衛宮人根本阻攔不及,眼睜睜地看着她越過了舷欄。
縱身跳入湍急的江水裡的那一刻,銜霜并沒有回頭,故也沒有看到身後朝着自己疾奔而來的霍則衍,更沒有看見他幾近破碎的目光,隻聽見有人似是在喚自己的名字。
明明已經是四月底了,江水為何還是這樣的冷?
冰涼的江水幾乎要将她吞噬,而越來越多的江水直直地湧入了她的身體裡。
她沉沒在江水裡,感受着身體一點一點冷下去,心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反正活着也隻不過是個惹人厭煩的累贅,死了于她而言,或許也還算作是一種解脫吧。
挺好的。
她緊緊閉着雙眼,自暴自棄地想着,僅剩的意識也在慢慢地消散。
再度睜開眼時,銜霜發現自己躺在一鋪陌生的榻上。
落水後的寒冷感和不适感開始陣陣襲來,而先前畫舫上的一幕幕情景,也慢慢地浮現在了她的腦海裡。
看來自己的命還真夠大的,跳進了那樣湍急的江水裡後,居然還活着麼?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該覺得慶幸,還是該不幸。
難道是霍則衍手下的人把她救上來了嗎?還是......
銜霜想着,張望起了周邊完全陌生的環境。
此間屋舍較為簡樸,看着既不是畫舫,也不是皇宮,更不像是人死後會去的陰曹地府,想來應該是哪戶人家的住宅。
她勉強從榻上支撐着身子坐了起來,想要出去看看這究竟是哪裡。
許是外頭的人聽見了動靜,銜霜還未從榻上起來,木門就被人吱啦一聲推開了。
“你終于醒啦?”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站在門邊,興高采烈地沖她道。
小姑娘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側過了頭,對着門外高聲喊道:“阿兄,阿兄!你快過來看看,那個姐姐醒了!”
很快就有一名大概二十歲出頭的男子走了進來,他身着麻衣布服,渾身上下卻散發着書卷氣,銜霜估摸着,他應該是一名讀書人。
“你别怕,這兒是我們家,我叫徐文蓉,這是我阿兄徐文州,他在江裡捕魚時看到你落水了,就把你救了上來。”小姑娘指了指身後的男子,對銜霜介紹道。
銜霜看着面前的男子,很快明白這回是他救了自己一命,忙比劃着同他道謝。
徐文蓉見狀,有些錯愕道:“你不會說話嗎?”
見銜霜點頭,徐文州面上也有些訝異,他猜測着銜霜的意思,對她道:“隻是舉手之勞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他想了想,又道:“姑娘放心,大夫已經來看過了,說姑娘脈象雖虛弱,但好在腹中的孩子無甚影響。”
孩子?
聽着徐文州的話,銜霜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急急地比劃着問他們,什麼孩子?
兄妹二人雖看不懂她的比劃,但見她面色如此,大緻也能猜出些什麼。
徐文蓉看起來也很難以置信,問她道:“你有了快兩個月的身孕,你自己不知道嗎?”
銜霜茫然地搖了搖頭。
過了良久她才一點點反應過來。
她本以為,這一次落水不死,是上天給了她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讓她重新活一回,但上天顯然不想這麼輕易放過她,又同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她懷了霍則衍的孩子,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居然懷上了霍則衍的孩子。
徐文蓉沒看出銜霜的面色不對,仍在喋喋不休地問她:“你家就住在這附近嗎?你的家人呢?你孩子的父親呢?......”
“阿蓉,别再問了!”徐文州朝着妹妹搖了搖頭,又輕聲問銜霜,“你不想要這孩子,對嗎?”
銜霜痛苦地閉了閉眼,少頃後微微點頭。
她的确不想要這個孩子。
她如今好不容易離開了皇宮,離開了霍則衍,并且今後也絕無可能再回到那個地方,再回到那個人身邊,繼續當他那個上不得台面的玩物。
既然如此,她若是将這個孩子生出來,是對這個孩子的不公平。
更何況,她今後孤身一人,再撫養一個孩子,恐怕也不會是件容易的事情。
兄妹倆相視了一眼,徐文蓉結結巴巴地安慰她道:“别,别太擔心,我之前聽隔壁大嬸說過,女人懷胎三月才成型呢,你若實在不想要的話......大不了去問問大夫,看有沒有法子拿了這孩子。”